太子李鐸聽徐成淼說,白馬寺案件存在疑點,而且竟然還有幾處之多,禁不住好奇心大增。
說實在話,近一個多月以來,因為張波身涉此案,同樣給李鐸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一方面,李鐸因為張波對吳凌做出如此過激的舉動,而感到深深的失望和戒懼;另一方面,也由于張波在停職調查期間,無法有效的制衡何光華派系,使得李鐸在處理政務時頗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而且,單廷憲奉旨查案后,牽連進這個案件中的人是越來越多,既有朝廷官員,也有江湖門派。
李鐸一時間也很難判斷,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被何光華他們無辜卷脅的。而今后定案時又該如何處置這些人,同樣令他頭痛萬分。
現在徐成淼介入此案,先不說他立場如何,單單是此人的辦案經驗和獨到眼光,便能對李鐸深刻認識白馬寺事件的原委提供有力幫助。
所以,明鑒長史的話,完全吸引住太子李鐸,暫時忘掉了手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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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兀自思索了片刻,稍稍理清些思路,開口道:“殿下,白馬寺案件經由東宮頒發(fā)明詔之后,雖然有特旨,命黃門侍郎單廷憲單大人全權偵辦。但是按照大唐刑律,案件的始末還是在第一時間通報了刑部和我大理寺。所以,微臣對這個案件的基本情況,還是有一定了解的?!?p> 他見太子理解的點點頭,繼續(xù)道:“微臣有一事想先請殿下核實?!?p> “嗯,徐愛卿有什么想問的,盡管道來?!崩铊I表現的非常配合。
徐成淼欣然發(fā)問:“謝殿下。微臣斗膽,那日在白馬寺中,殿下是否親眼目睹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李鐸立即搖搖頭說:“不曾親眼見到過。本宮是在了塵大師的禪房中,聽到外面嘈雜打斗之聲。后來整個事情的經過,是由吳凌與單廷憲稟報的。”
“原來如此?!毙斐身德冻鲆粋€“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接著問李鐸:“那么,事后殿下有沒有派人去查驗過打斗現場和刺客的尸體呢?”
李鐸下意識的看看單廷憲,答道:“這倒是有。本宮曾經吩咐身邊的內宮監(jiān),去驗看過尸體。不過……他們都是些宮中使喚的下人,沒有這查案辦案方面的經驗,肯定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尸體現在的情況呢?”徐成淼追問道。
站在一旁的單廷憲不耐煩的回答:“都已經埋了。這么熱的天,尸體放不住?!?p> 徐成淼仍舊點點頭,對太子說道:“殿下,微臣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在白馬寺發(fā)生的所謂刺殺事件,從頭到尾就只有兩個人的描述而已。一個是當事人吳凌,另一個則是及時趕來救援的單廷憲。除此以外,沒有人真正知道,當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單廷憲聞言大怒,急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閉嘴!”李鐸生氣的瞪了單廷憲一眼:“不要打斷徐愛卿的話?!?p> 徐成淼微微一笑:“單大人想問本官是什么意思,其實也很簡單。我的意思就是,此案的經過、動機、證據和推論,都僅僅是構筑在你們兩個人的口頭描述之上。至少,目前還沒見到更有力的第三方證明?!?p> 單廷憲爭辯道:“白馬寺的方丈了塵就是第三方證明啊!”
“不不不,”徐成淼不慌不忙的對單廷憲說:“了塵長老最多只能算是當時在現場的見證人而已。但是,他根本沒有能力去判斷,刺客的身份和目標,也無法確定刺客出現后雙方交手的細節(jié)。也就是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了塵長老也搞不清楚?!?p> 徐成淼的這一番話,立時引起了李鐸的對此案的重新認識,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徐成淼不待單廷憲開口反駁,繼續(xù)講道:“以上只是此案的第一個疑點。接下來,便是吳洗馬了。照你們所說,那些刺客個個武藝高強、悍不畏死,行動失敗時寧可服毒自殺,也不肯束手就擒。那么,本官忍不住要問,這樣一批可怕的死士,在處心積慮的情況下,向事先毫無防備的吳凌發(fā)起突然襲擊,怎么到最后吳凌會毫發(fā)無損呢?”
這個問題是問單廷憲的,可是單廷憲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情急之下只好支吾道:“吳先生……吳先生武功修為很高,當然有……有自保的能力?!?p> 徐成淼呵呵笑道:“好吧,就當是吳凌武功高強??墒墙酉聛淼牡谌齻€疑點,就更是有趣了。那天吳凌的運氣,也實在是好到了極點。他有幸躲過刺客的突然襲擊,在自己尚未陷入重圍死局的時候,你單侍郎便恰好奉太傅之命,率兵及時趕到,堪堪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吳大人?!?p> “是啊,這難道有什么問題嗎?”單廷憲氣哼哼的說道:“幸好太傅大人英明,吳先生也鴻運當頭,否則我要是聽張波的鬼安排,肯定就要出大麻煩了。”
徐成淼無奈的搖搖頭:“唉,直到此時,你還在硬往張波身上扯,真的是不知道意欲何為?本官問你,即便是何太傅料事如神,讓你趕到白馬寺護駕??赡愕诌_白馬寺時,怎么就那么湊巧,不早不晚的正好遇上刺客襲擊吳凌?當你發(fā)現刺客后,又怎么能當場就做出準確判斷,斷定他們只是針對吳凌而來,卻并不是將太子殿下作為目標?以你的身份和責任而言,在那種情況下,不是應該親自率領精銳護衛(wèi),在第一時間先趕去禪房那邊,查看殿下的安危嗎?為什么你放著太子不管,卻要拼命保護吳凌,直到將后院的刺客全部制服才施施然的跑去報功?難道你就敢保證當時沒有其他的刺客跑去威脅殿下嗎?”
單廷憲被徐成淼這幾句話逼問的啞口無言,他看到太子李鐸的面色越來越陰沉,趕緊伏身跪倒:“殿下,臣當時確實考慮不周,只顧著與敵人廝殺,未能想到護衛(wèi)禪房……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請殿下責罰?!?p> 李鐸牙齒咬得的咯吱響,正要對單廷憲彪火發(fā)作,卻聽徐成淼繼續(xù)道:“案發(fā)之后,你單大人未曾得到刺客的半句口供,僅僅憑借著一具不知從何處找來的袖珍弓弩,便一口咬定此事和蜀中南宮世家有關。而好巧不巧的是,南宮家的公子南宮羽屏又正好是張詹事的同窗好友。于是乎,這件刺殺朝廷官員的驚天大案,就自然而然的將張波牽扯進來,并借機對他展開了一系列的調查。說句不好聽的話,像你這種辦案的手法,本官入行二十年多來,都從未聽說過?!?p> “砰!”皇太子李鐸氣憤的一拍龍案,大喝道:“單廷憲,徐愛卿說的這些問題,你怎么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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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鐸這回可是動了真怒。徐成淼方才的一番分析,他是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也越聽越心驚膽寒。
顯而易見的疑點,往往最容易被身處當局者所忽略。
從明鑒長史口中說出來的這些問題,不論怎么看,白馬寺事件都像是吳凌和單廷憲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目的就是要陷張波于萬劫不復之地。
而他這位皇太子,竟然被他們當成了借刀殺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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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寺案件,本身的原委其實非常簡單。
可是到現在為止,之所以會被攪得如此撲朔迷離,是因為這其中有一個關鍵因素,被各方都有意的隱藏了起來。
那就是,刺客的真實身份。
參與那次行動的,無疑就是以掌旗使陶源為首的明鑒司暗探。
但是,直到此刻,他們的身份仍然沒有暴露出來。
對于張波而言,他自然是不愿,也不敢將實情告訴太子李鐸。因為不論他怎么解釋,都難以與北衙明鑒司劃清界限。如此一來,今后皇太子恐怕也是絕無可能再信任他。
而涉事的另一方,太子洗馬吳凌,也不能輕易吐露出真實的情況。他既擔心太子因為得知是北衙明鑒司出手,進而會刨根問底的糾結背后原因,以至于將自己多年來的秘密逐漸展現出來;同時他又希望能夠利用難得的機會,布局謀算張波和徐成淼。所以,從一開始便隱瞞了刺客的身份來歷。
雙方皆有盤算、各懷鬼胎,最后竟然異常默契的,將案情中的最關鍵環(huán)節(jié),來了個似是而非的顛倒乾坤。
也正是因為敵對雙方的相互配合,才令這件簡單的刺殺行動,或者說抓捕行動,變得疑點重重。
經驗豐富的徐成淼,恰恰是抓住了這個要竅,毫無顧忌的放手一搏,連番攻擊單廷憲行事間的疏漏,成功引起太子對此案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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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徐成淼能輕易達成目的,也要怪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對手太笨。
如果面對徐成淼質詢的不是單廷憲,而是換成吳凌、何光華,甚至就是蒯印,都不至于被如此莫名其妙的翻盤。
刺客都死光了,那又如何?難道以前刺殺朝中大員的案件中,沒有發(fā)生過類似的情況嗎?難道死無對證就可以說是自導自演嗎?
吳凌沒有受傷,那又如何?就不允許苦主全身而退,非得斷手斷腳、吐血重傷才合理?不然就是有欺君之罪?
單廷憲恰巧的趕到白馬寺,那又如何?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有早一些或者遲一步才能算是正常?
沒有及時護駕,那又如何?當時那種混亂的場面,別說是從外面匆匆趕來的單廷憲,就是太子李鐸自己都不曉得身在何處、下一刻會轉移到哪里避險。沒有第一時間趕到禪房,又能真正說明什么問題?
至于說袖珍弓弩、南宮世家,還有把張波和南宮羽屏列為嫌疑,那又如何?人都死光了,現場僅僅留下這么一個有用的線索,順藤摸瓜大膽假設懷疑對象,這不正是你們明鑒司辦案時慣用的手段嗎?
一個又一個質疑,都存在著一個又一個相對應的反駁。
可惜,粗莽憨直的單廷憲,自己也已經因為做賊心虛而方寸大亂,根本沒有辦法快速理清思路,與徐成淼針鋒相對。
而他拙劣緊張的表現,又恰如其分的映襯出徐成淼的英明睿智、洞察如炬,不斷給李鐸加深懷疑的印象。
倘若吳凌能親眼目睹此情此景,一定會被氣的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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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往就是這樣,當面臨疑竇叢生、誤會重重的事情時,如果對方不能當場據理力爭、充分表達,就特別容易將某種判斷固定強化下來,以至于今后無論對方如何努力解釋,都很難再扭轉過來。
此時此刻的皇太子李鐸,便是這樣的情況。
他已經不再相信吳凌他們之前所講的話,也基本認定了白馬寺一事,不能再繼續(xù)糾纏下去。
從大局考慮,沒有結果的結束,對他來說恐怕就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