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行進中的隊伍,羅威皺眉道:“大人,您說,只靠這些破旗爛布,真的能唬住敵人嗎?”
旁邊的瞿白楓也有同樣的擔(dān)憂,接著羅威的話說:“胡將軍他們帶走大部隊,咱們手上只剩下一萬多兵馬。這樣明目張膽的去招惹西域中路軍,是否太冒險了?”
“不冒點險怎么行?”李世卿端坐在馬背上,一邊用草棍兒掏著耳朵,一邊懶洋洋的說道:“這個時候只有大兵壓境,才能引誘達勒姆和灰鷹急調(diào)摩哈迪回師,好抄咱們這支離城孤軍的后路……”
羅威忍不住打斷道:“嗯……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
李世卿歪著腦袋問他:“可是什么?”
羅威小聲嘟囔:“可是這也太草率啦。帶著一幫沒上過戰(zhàn)場的老百姓,舉著幾百面破旗子,就敢冒充主力軍團去挑釁。萬一對方當(dāng)真,出陣迎戰(zhàn)怎么辦?”
李世卿不屑道:“還能怎么辦?拔腿就跑唄?!?p> 瞿白楓知道李世卿是在說笑,不禁皺眉道:“大人,您怎么還是老樣子。兩軍交戰(zhàn)豈能兒戲?雖說惑敵誘敵是兵家常事,但是如此荒唐的也算是少有?!?p> 李世卿平生最頭疼的事情之一,就是被自己這位一本正經(jīng)的手下,板起臉來絮絮叨叨。于是他趕緊攔住瞿白楓的話頭:“哎哎哎,我說瞿小娘子,你用荒唐二字來評價主帥,仿佛有點不怎么合適吧?”
李世卿不這么說還好,如此一說倒還真把瞿白楓的脾氣給惹了起來。
瞿白楓追隨李世卿的時間最久,平時溫文爾雅、輕言細語,一副典型江南人士的風(fēng)格,再加上他外形瘦小俊秀,所以才得了“小娘子”的外號。
但是瞿白楓為人卻頗具風(fēng)骨,每每遇有不公道或者違忌犯禁之事,都敢于挺身直言。哪怕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也不留半分情面。
所以,李世卿但凡要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總得背著這位下屬才行。
此時只見瞿白楓劍眉微揚,正聲道:“大人此言差矣。卑職作為您的軍務(wù)幕僚,對主帥的決策進行質(zhì)疑諫言,完全是職責(zé)本分所在。您現(xiàn)在的部署做法,實在是冒險至極,說是荒唐也不為過。若是大人覺得卑職冒犯虎威,那就請您盡管治罪!”
李世卿被瞿白楓頂?shù)囊汇兑汇兜?,老半天不曉得該怎么回答,羅威見狀,趕忙在旁邊勸解:“我說瞿小娘……啊不,瞿副指揮,你動什么怒啊?咱們大人的手段你還不了解?向來都是運籌那個什么什么之中,決勝……決勝于萬里之外。你就算是要直言進諫,也要講個分寸嘛?!?p> 李世卿搶在瞿白楓之前,接過羅威遞的臺階,笑罵道:“滾你的蛋,還萬里之外,那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平時叫你讀書你不讀,一張嘴就露怯?!?p> 羅威搔搔自己的大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瞿白楓此時也覺得自己剛才那一番話,說的有些過,此刻見李世卿故意跟羅威逗樂,沒有糾結(jié)部下的無禮,略感歉疚,于是語氣也恢復(fù)了平日的溫和,說道:“大人,卑職方才失言了,還請您原諒……”
李世卿笑著打斷他的話:“哎,你說的是哪里話?咱們以前在鐵甲健卒營的時候,不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嗎?誰還不了解誰啊。你們的擔(dān)心確實也有道理。說實話,我自己心中并非特別有底。只不過咱們手上可用的籌碼太少,所以才不得不處處都行險一搏。如果能有其他選擇,你以為我愿意干這種傻事嗎?”
瞿白楓和羅威聞言都默默點頭,眼睛中多了一絲復(fù)雜的情愫。
他們面前的這位年輕主帥,確實是太不容易了。
西域淪陷已經(jīng)近三個年頭,朝廷的王師杳無蹤影,放眼四顧盡是如狼似虎的強敵。萬里疆域中,只剩下他們這支孤軍在苦苦撐持。作為總指揮,李世卿肩頭上的擔(dān)子究竟有多重,心中的壓力到底有多大,恐怕誰都沒資格去做出評價。
就拿這次西域聯(lián)軍的討伐大戰(zhàn)來說,敵人的兵力數(shù)倍于庫風(fēng)軍團,另外還有更強的對手在遠處虎視眈眈、伺機而動。李世卿手上能動用的戰(zhàn)力少的可憐,而且還得拼命珍惜,盡量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不抱著豁出去的心態(tài)去大膽冒險,又豈會有勝算可言呢?
“我說你們倆,別光顧著發(fā)呆啦!”李世卿笑著嗔怪道:“前面很快就到地方了,你二人先行一步,趕過去組織人手,盡速安營扎寨,動靜搞得越大越好!今次是老子親自當(dāng)誘餌,可萬萬馬虎不得!”
-
-
達勒姆、蒙格和灰鷹觀望著遠處的唐軍營寨,臉上都露出驚愕莫名的神情。
數(shù)個時辰前,他們收到前方斥候發(fā)回的探報,說唐軍突然開始大規(guī)模搜索清除西域聯(lián)軍的暗哨,恐怕將要有大動作發(fā)生。
然后緊接著不久,唐軍主力部隊傾巢而出的消息便傳了回來。
幾路斥候稟告的情報都有些語焉不詳。可不論是西域戰(zhàn)士,還是突厥戰(zhàn)士,卻都異口同聲的描述了一個場景:大軍!絕對的大軍!光是戰(zhàn)旗就有四五百面!
蒙格問灰鷹:“殿下,你以前跟唐軍打交道比較多,這么多旗幟意味著什么?”
灰鷹一臉疑惑,嘬著牙花子道:“嘖,嘖,這個嘛……不瞞兩位說啊,本王對大唐的軍制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中原的府兵姑且不說,單單就安西都護府而言,通常是十丁一甲,也就是說十個人成一組,設(shè)什長;五十人一伙,三伙一隊,五隊合成一營,營的最高長官是校尉……對,李世卿原先就是管營的校尉,統(tǒng)帶七八百人。營上面是旅,旅上面是旗,旗上面就是軍了。都護府的一個軍,通常是一萬兩千五百人到兩萬人的規(guī)模,大多是步騎混同,受各種散號將軍的統(tǒng)領(lǐng)。兩到三個軍則編成一個軍團,由副統(tǒng)領(lǐng)或左右將軍擔(dān)任指揮。當(dāng)年安西都護府最鼎盛的時候,麾下有四個軍團總共十個軍,將近二十萬兵馬吶?!?p> 蒙格點點頭,繼續(xù)剛才那個問題:“那么軍旗究竟代表著什么樣的建制呢?”
“本王如果沒記錯的話……”灰鷹思索著說道:“唐軍的旗幟是有說法的。只有營一級以上的部隊才可以置備軍旗,以便識別身份。而各部隊的軍旗通常有三種,標(biāo)明部隊番號的戰(zhàn)旗一面、寫有全軍主帥姓氏官職的將旗一面、同款樣式的都護府府旗一面?!?p> 蒙格聞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照你這么說來,唐軍每個營三面旗幟,五百面大旗就意味著有一百六十多個營。就算除去建制重疊的上級部隊旗幟,少說也有一百三十個營,足足十萬大軍?!”
達勒姆在一旁叫道:“這怎么可能!探子的情報不是說,盤踞在庫風(fēng)的唐軍余孽最多不過五六萬人嗎?”
蒙格面色凝重,幽幽嘆道:“我的侯爺,想想以往發(fā)生過的一切,對于那位神秘莫測的李世卿來說,還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
李世卿確實沒有令蒙格和達勒姆失望。僅僅過去多半天的時間,突厥人腦海中想象出來的那支唐朝大軍,便大張旗鼓的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庫風(fēng)軍團整個行動的時機,選擇的非常巧妙。
天亮?xí)r,全軍正大光明的亮相,出城進發(fā)都落入對方斥候的眼中。可是等隊伍開進到烏倫都河渡口附近,準備進入由先頭部隊搭建妥當(dāng)?shù)暮喴谞I寨時,天色卻正好剛剛擦黑。
這支由庫風(fēng)百姓所組成的都護府“大軍”,在傍晚昏暗的光線下,紛紛燃起事先早已準備好的火把,每人兩支,高高舉起。就連騾馬牲口的鞍橋上,也都插著兩三支火炬。
遠遠望去,整個隊伍就如同一條巨大的火龍,蜿蜒盤旋在西域聯(lián)軍的陣前。
而留在李世卿麾下為數(shù)不多的鬼面白袍軍戰(zhàn)士,此時正列成松散的陣形,橫刀立馬于營門外千步之地。他們阻隔在西域聯(lián)軍大營和唐軍大營之間,遙遙監(jiān)視著敵方的一舉一動,以備不測。
-
“我說小鷂鷹,咱們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漢蠻子調(diào)兵遣將,輕輕松松入營?”達勒姆不滿的問蒙格。
蒙格聽達勒姆這么問,心里當(dāng)然清楚明白:這位脾氣火暴的突厥悍將是打算趁唐軍旅途勞頓、立足未穩(wěn)的時候,大舉沖殺過去,打?qū)Ψ揭粋€措手不及。
策略是沒錯,時機也對,只不過……
他看看旁邊的灰鷹,灰鷹趕緊沖他使勁搖搖頭,做出一副“千萬別這樣”的表情。
蒙格暗自嘆口氣,對達勒姆說:“侯爺莫急。唐軍此時士氣正盛,又是有備而來,必然不好對付。除非咱們現(xiàn)在手上有數(shù)萬金狼勇士,否則還是盡量避免冒險才是?!?p> 達勒姆雖然是粗人,但也不傻。他聽出了蒙格話語間的無奈:畢竟西域中路軍都是灰鷹的手下,就算再怎么想,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動。
而且蒙格還有另一層意思:這種硬碰硬的攻堅戰(zhàn),只能依靠戰(zhàn)力強橫的突厥軍隊,西域這幫軟蛋是絕對指望不上的。
達勒姆不滿的甩甩大胡子,罵道:“唉!他媽個羔子,罷了!……嘿,真窩囊!”
蒙格溫言安慰道:“侯爺您也不用動氣,其實眼前的局勢對我們還是非常有利的?!?p> 他這么一說,不僅是達勒姆,連灰鷹也來了興趣,豎耳恭聽。
蒙格笑道:“哎呀,你們怎么都這副表情,難道是真的忘了嗎?雖然李世卿并沒有如預(yù)想的那樣龜縮在庫風(fēng)城中堅守不出,而是選擇主動跑來挑戰(zhàn),兵力也比之前情報顯示的多了一些,但這不還是跟左賢王設(shè)計的局面一樣嗎?”
“對??!”達勒姆恍然大悟,撫掌笑道:“哈哈哈,兜了一大圈,唐軍還是從正面跟咱們對上啦。只要我們這里拖住李世卿,摩哈迪的鐵騎就能從后面撕碎了他!哈哈哈,誰讓他自作聰明,竟然離開庫風(fēng),跑到平野上來挑戰(zhàn)老子?!”
灰鷹還在兀自擔(dān)心:“原先的計劃是由中路軍拖住四五萬的唐軍,可是對方現(xiàn)在整整翻了一倍,甚至可能比我們的人還多些,這仗可怎么打呀?”
達勒姆正要開口喝罵灰鷹膽小如鼠,蒙格趕忙攔阻,說道:“殿下也不必擔(dān)憂。我馬上就出發(fā),親自趕往帕伊城,請摩帥回師。這點路程,頂多兩三日光景而已。在我們回來之前,殿下和侯爺不用出陣交戰(zhàn),只需穩(wěn)穩(wěn)守住潘松渡口大營就行。三天,最多三天。”
蒙格豎著三根手指,篤定的看著灰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