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這座威嚴而冰冷的皇城。
我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住在這座宮殿里的兩位正主。
然而,我以為只是我以為。
時隔十載,我終究還是踏足了,也即將要見到那兩位。
曾幾何時,我也曾無數(shù)次想象。再見到他們時,我該如何自處。
我該,以什么身份……去面對曾經(jīng)占據(jù)我全部生存軌跡的兩人。
*
夜幕中的宮殿,只閃爍著少許點點燈火。只因這個國家的在位者,是一位克勤克儉的帝王。
故,宮不宣奢。
透過點點燈火的光芒,再輔以淡淡的月色,跟在一盞燈后的人,還是在這朦朧中看清了宮廷的輪廓。再與記憶中的一結(jié)合……往事如煙,物是人非。
一番思緒,更為這個人繁雜的心頭平添一抹悲涼。
察覺到身后的人沒有跟上,行在前頭掌燈引路的公公亦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他本要隨口而出的催促,在看到身后那被月光淡淡籠罩的玉立身影時,化作一聲嘆息,淹沒在靜夜里。
他靜靜地凝著她,腦海中努力搜尋著她曾經(jīng)的模樣。
他還記得那時的她,個頭還很是嬌小,卻總愛穿的工整死板規(guī)規(guī)矩矩,便是一言一行也一絲不茍的不像是一個方過豆蔻年華的少艾。
而如今眼前,個頭直逼英武男兒身的她,將一身男士長袍穿的英姿颯爽,烏黑的長發(fā)也作男子發(fā)髻打扮,束在腦后。
這般豐神俊逸,哪里還尋得到半點當年的印記。
如果不是那張不染點脂的容顏依舊,他真的不敢認為眼前這位冷俏‘公子哥兒’就是當年那個少女。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眼前人影晃動,極淡一語飄過。
“魏公公,引路吧。”
眼見身后的人影已經(jīng)走到前頭一丈遠的距離,魏乙急忙小跑至女子跟前,將手中的宮燈好生舉在女子側(cè)前方。
躬身垂首的魏乙在靜靜行了一段路之后,終是忍不住抬眸,偷偷瞧了瞧女子的模樣。思及正在等候著那人的樣子,魏乙心頭不禁泛起惆悵。
眼前這女子,除了這模樣,哪里還有一絲與那人相像的地方。
按理說,眼前這個女子才合該是他東秦皇族正兒八經(jīng)的女主子。奈何命運弄人,他那男主子偏生認定了那人,只苦了眼前這個娃兒……
心中一憐,魏乙輕喚:“娘娘?!?p> 眼前人影一停,那雙自碰面后就沒正眼瞧過自己一眼的雙眸,終于淡淡的落在了自己臉上。
這一瞧,魏乙心頭禁不住一顫。
女子香唇輕啟,道:“魏公公,他自小你便跟在他身邊照拂,他的娘娘是誰,你自該最是清楚。切記,莫要再喚錯了?!?p> 魏乙本想辯駁,可話到嘴邊,又想起現(xiàn)下這么個境況,終究還是化作嘆息,隨風(fēng)散去。
女子目光再次飄遠,魏乙見她抬腳繼續(xù)前行,急匆匆道:“娘娘你也莫怪皇上和娘娘,他們……”
不等魏乙說完,女子的目光再次落在魏乙臉上,只是這次淡淡的眸中夾帶著一絲凌厲的冰冷。
“魏公公,你的好意我謝了。若你實在不知該如何喚我,那便喚我公子或先生吧。”半含斥責(zé)的話語一落,女子一甩長袖,單手剪在身后,挺得筆直的身軀,盡顯本應(yīng)屬于男子才有的英姿風(fēng)華。
這一瞬,魏乙終于驚覺,眼前的翩翩‘公子哥兒’,果真當?shù)脗髀勚械娘L(fēng)云人物。
斂起眸中驚艷與疑惑,魏乙躬下腰身,“先生,請隨老奴來?!奔饧毜纳ひ粢讶荒ㄈニ猩{(diào)。
女子跟上魏乙的腳步,冷淡的眼眸始終若有似無的瞟過腰身彎曲的魏乙。她的心頭,何嘗不是泛起一波又一波的心緒。
想起方才呵斥魏乙的話,再思及待會兒就要見到的那兩人。
我,又該如何喚他們?或者說,他們又會如何喚我?
縱使心有千千結(jié),該來的還是會來,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
可當她真的見到那個懶懶散散躺在小榻上,渾身上下都透著華貴氣息的女人時,她也越發(fā)不清楚自己心頭到底是怎樣的感覺。
躺在小榻上的女人,雙眸緊閉,微微蹙起的眉頭,似酣似醒。
望著這張與自己幾若相似的容顏,再平添一襲一國之母當有的風(fēng)華,這個女人的模樣竟還一如當年她在帝后大禮游行上那一瞥,貌美如初。
看來坊間相傳東秦皇帝獨寵皇后一言,非謠傳。
心頭一陣亂如麻,女子斂起眸中波動,將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收回,轉(zhuǎn)而垂眸凝著地面。
恨吧,這是必然的,只是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恨。
可要說不恨了,怎么可能呢。
見女子無所行動,這殿內(nèi)侍從又早已支開,魏乙唯有行至小榻前,輕喚:“娘娘,娘娘。”
兩聲輕喚,榻上女人幽幽睜開眼瞼,眸色迷?;秀薄?p> 魏乙低聲提醒,“娘娘,一念先生來了?!?p> “一念先生?”輕喃的語音,似歌非歌,入耳極是美妙。
聽到這闊別近十載的聲音,一進屋便佇立的‘公子哥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怪道這些年從來沒有人質(zhì)疑過她,便是我自己,倘若從一開始就不認識她。光從其容貌與音色,也絕不會認為她現(xiàn)下已是個年近四十的女子。
“丘兒?”熟悉的聲音再次飄來,只是這兩個字再次從這個女人嘴中說出,一念忍不住的抖了抖身子,低聲笑了笑,“一念不知,皇后娘娘喚自己的名諱作甚?!?p> 正從榻上起來的女人聽得一念的話,本還迷惘著的眸色一清,臉上的滯楞不見蹤影。
看著女人眼光恢復(fù)一片清清冷冷,宛如當年教導(dǎo)自己一言一行的清貴姿態(tài)。
一念心頭譏笑,這個女人果真是她那最最矜貴的母親大人。這么多年了,還是一樣不待見她這個親生女兒。
見那女人端坐在榻上只一個勁的看著自己不說話,一念斂了心神,負手而立,任由她看著。
想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她這個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