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出院的決定
跟在柯主任身后的眾醫(yī)生借機起哄，鬧了一番之后，人群中的顧詩涵對鐘潮生打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后去一趟值班室。
過了查房的時間，鐘潮生帶著他的筆記本敲了敲值班室的門。顧詩涵點了點頭，拍了一下身旁的椅子，示意鐘潮生坐下。
“小鐘，長川進食障礙的問題最近改善了不少，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像以前一樣因為營養(yǎng)不良和貧血而長期輸液，你可知道她有沒有出院回家的意愿？”顧詩涵桌子上堆放著厚厚的病案，名字那一欄上赫然寫著莫長川的名字。
“這……顧醫(yī)生，我不太清楚。她還是不怎么跟我說話，鄭伯也從來沒跟我提過這方面的計劃……”鐘潮生有點尷尬。
顧詩涵大概也猜到會是這樣，因此并沒有感到意外?！皩τ陂L川來說，這五年以來她習(xí)慣了住在醫(yī)院里，這里已經(jīng)讓她形成了‘舒適區(qū)’，如果跟她說讓她做出改變，她有可能會感到抗拒。老實說，醫(yī)院對于她這樣有能力支付得起醫(yī)療費用的病人，只要床位不緊張，肯定是愿意接納的?！边@是社會上已有的共識，鐘潮生也不是小孩子，所以顧詩涵也沒想過要刻意隱瞞什么?！暗?，作為她的主診醫(yī)生，如果她不抗拒的話，我希望她能盡量回歸到原本的生活當(dāng)中。他們這類病人，逃避在‘舒適區(qū)’的時間越久，就會越抗拒回到社會，這樣對于讓他們向前走會有一定的阻力?！?p> 鐘潮生皺起了眉頭——即使他明白這個道理，但決定權(quán)并不在他的手上。
“我跟你說這些的原因，是希望你能用你對長川的影響力，讓她能主動地接受這個改變。很多抑郁癥病人對于改變都是十分抗拒，但如果有人在身邊不斷鼓勵支持，他們也許會產(chǎn)生邁出第一步的勇氣?！鳖櫾姾托牡亟忉尅?p> “這……我對她應(yīng)該沒什么影響力可言的，顧醫(yī)生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鐘潮生剛開口，腦海里不期然浮現(xiàn)出了那首歌的旋律。他眼底閃過了一抹猶豫，把將要說出口的話生生咽了回去：“呃……我會盡力……跟鄭伯商量一下……的……”
回到病房前，鐘潮生給鄭伯打了個電話，把顧詩涵說的話轉(zhuǎn)述一番。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該怎么游說莫長川、她該回的是哪里，相處了將近兩個月，鐘潮生才發(fā)現(xiàn)他除了給莫長川做飯，對她的了解幾乎為零。
晚飯時間，鄭伯來了醫(yī)院。他在電話里對鐘潮生千叮萬囑，在他到達之前不要向莫長川提起任何與出院有關(guān)的事情，于是鐘潮生成功地甩鍋給了他。
“小姐，老爺最近問起了你的狀況，問我你出院了沒有……”鄭伯憂心忡忡地向莫長川說道。
莫長川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但很快又繼續(xù)原來的動作，往嘴巴里塞了一塊炒雞蛋。站在一旁的鐘潮生屏著氣，似乎看到她的眼角有點微微泛紅。
“算起來你住院也已經(jīng)有五年之久了，好不容易才看到你像現(xiàn)在這樣能進食稍稍正常一點。顧醫(yī)生說你現(xiàn)在進食方面的問題改善了不少，不需要依賴藥物補充營養(yǎng)，如果你想回家的話可以隨時出院，只需要定時回來復(fù)診做治療就好。小姐，家里大家都很想念你呢，你……要不要考慮回去見見他們？”鄭伯嘗試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他們？指的是莫長川的家人嗎？鐘潮生心中納悶。
一顆豆大的淚珠無聲地從莫長川的右眼滴落，她抿了抿嘴，使勁地?fù)u了搖頭。
鄭伯嘆息道：“這么多年了，你離家的時候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他們都說不知道現(xiàn)在小姐長成什么模樣了呢。小姐，要不……回去住一段時間，如果不習(xí)慣再考慮回來？”
回來？這詞怎么聽起來感覺怪怪的……像是醫(yī)院才是家，那邊的家跟酒店似的？！鐘潮生聽著越發(fā)地不明白了。
莫長川低頭揉了揉眼睛，許久才帶著濃重的鼻音擠出一個字：“……丑……”
丑？！是怕別人看到她笑話她的病嗎？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主仆二人每說一句話，總讓鐘潮生覺得好像哪里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么不對。
“不丑，一點都不丑！”鄭伯伸手揉了揉莫長川的后腦勺，“現(xiàn)在能吃東西了，臉色比前幾年好多了。要么……如果你暫時還不想見他們的話，咱們先回公寓住一陣子？等哪天你覺得可以了，大家來看你都方便些？”
如果世上有一種語言叫做莫長川語的話，鄭伯絕對是這方面的專家。而且鄭伯對莫長川的關(guān)懷與忠誠，怎么看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如同至親之間的關(guān)愛。這也是鐘潮生第一次見到鄭伯，他自稱是莫長川的家屬之時，鐘潮生沒有產(chǎn)生任何懷疑的原因。世上竟存在這樣的毫無血緣關(guān)系，卻如此親密的關(guān)系，像是父母對孩子的愛一樣無私，鐘潮生著實是心悅誠服，五體投地。
莫長川垂下眼，看著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腳，沉默許久。
鄭伯也不著急，只安靜地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
鐘潮生感覺整個病房的空氣像是凝固住了一樣，死一般地寂靜，只能聽到門外護士推著裝有醫(yī)藥用品的小推車來回走動的聲音。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當(dāng)鐘潮生也開始有點走神的時候，莫長川幾不可聞地回了一句：“……回去……”
鄭伯微微一怔，嘗試確認(rèn)道：“……回去……哪里？”
“……回……公寓……”莫長川幾乎是斬釘截鐵地回答這一句的，像是要給自己鼓勁似的，她重復(fù)了一遍：“回……公寓……”
鄭伯長舒了一口氣，像是意外又像是意料之中，摟了摟莫長川，揉著她的頭發(fā)輕聲說道：“回去好……回去好……回去就好……”
鐘潮生看著鄭伯這五味雜陳的表情，心想鄭伯這可能也不是第一次詢問莫長川要不要回家，但也許之前每次問都沒有成功，不然莫長川也不會一住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