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回家的生活（二）
鐘潮生神情自若地給莫長川盛了一碗燉制的瘦肉汁，低聲叮囑了一句“小心燙口”，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打算端去沙發(fā)那邊。從他第一天在醫(yī)院照顧莫長川開始，他們便是分桌而吃，他也早已經(jīng)習慣了。
他剛轉(zhuǎn)身，就感覺衣服被什么東西扯住了。本以為是被飯桌的桌角鉤住，他扭過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是莫長川低著頭拽住了他的衣擺。
莫長川穿著松垮垮的睡衣，外面套了件寬大的針織外套，衣袖寬大把她的手擋住了，只露出了幾個瘦小的手指頭。從鐘潮生站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的頭頂，這身影看起來顯得特別弱小又可憐。鐘潮生不禁想起了剛確診時的妹妹，當她需要自己陪伴的時候，就會以相似的姿態(tài)拉住他的衣角。不知為何他此刻看到這樣的莫長川，覺得跟那時候的鐘采薇很是相像，心底竟忽然變得柔軟下來。
“小姐，怎么了？需要我拿什么？是要餐巾紙嗎？”鐘潮生半俯下身，柔聲在莫長川身側(cè)問道。
莫長川眉頭微蹙，眼底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霧氣。鐘潮生知道她一向反應(yīng)都會稍慢一些，也不著急，保持著這個姿勢等她回應(yīng)。
四周十分安靜，只能聽到墻上時鐘行走的的指針發(fā)出的微弱的滴答聲。他們倆就像定住的畫面一樣，既不挪動也不說話。許久，莫長川才支支吾吾地擠出了一個字：“……坐……”
“……是讓我坐在這里吃的意思嗎？”鐘潮生不太確定她的意思。
莫長川用力地點了點頭，松開了拽著衣擺的手。
鐘潮生微微一怔，雖然有些疑惑為什么莫長川會把并不熟絡(luò)的自己留在這里一同用餐，但并未把這些疑惑說出口，畢竟即使他問了，莫長川也不一定會回答。只要不是過分的要求，他作為私人助理是不該拒絕的。
他看著莫長川慢慢地喝著清淡鮮香的瘦肉汁，剛才開房門時眼底下的那絲煩躁逐漸消失，才開始低頭喝自己的那一碗。
這一頓飯對于他來說，吃的時間稍顯漫長。即使整頓飯下來安靜得十分詭異，他卻感覺恍如隔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住在城南的那些清苦的日子，桌子的另一邊坐著的還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咦？小姐怎么跟小鐘同一桌吃飯了?。俊崩蟿⒊弥燃t綠燈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鄭伯手上手機監(jiān)控的畫面。
鄭伯摘下了老花鏡，用力揉了揉鼻梁，平靜地答道：“不知道呢，她長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跟老爺和太太以外的人坐一起吃飯?！?p> “那小鐘這樣算不算是走狗屎運了啊？咱們在莫家工作了這么多年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呢！”老劉調(diào)侃道。
“瞧你一把年紀了都沒點正經(jīng)樣兒！我猜小姐是剛回到這個‘家’，感覺很不習慣，想要一點安全感吧?！编嵅P(guān)掉了監(jiān)控的應(yīng)用，靠在副駕駛座上閉著眼睛說道。
“她今天回去，你要擔心壞了吧？我看你每半小時就開一次監(jiān)控來看，跟得了強迫癥似的！”老劉雖然嘴上揶揄著，心里卻是最了解鄭伯的想法。
鄭伯的嘴角往上扯了扯，苦笑道：“可不嘛，這公寓本來是老爺準備等她從國外畢業(yè)回來工作的時候住的，結(jié)果她才出去半年不到就被迫著回國了；回大宅沒住上幾天，就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一直住院到今天……我那天剛開始跟她提出院的時候，想說服她回去大宅住，她一臉的不情不愿。無奈之下我才想到這個權(quán)宜之法，讓她在這公寓里先住下，等心態(tài)過渡好了再回去?！?p> 老劉搖著頭嘆了口氣：“你啊，照顧她們母女倆大半輩子，就操了大半輩子的心。你老說她的病你要負一定的責任，可人總會老的，你也不能一輩子都在她身邊為她奔波打點。我看小鐘跟她挺有緣分的，現(xiàn)在小鐘也能為你分擔了一些活兒，你還是要爭取多休息休息，不然你那老毛病一旦發(fā)作，還怎么看著她康復(fù)看著她結(jié)婚生子？！”
“唉……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我一想到她如果一直這樣不好，我將來到了下面怎么跟太太交代啊……難道要我告訴她，你女兒在我的照顧下得了重度抑郁癥，每天什么都不想只想下來跟你團聚嗎？！”說到最后，鄭伯的聲音里只剩下無奈與無助。
公寓里，鐘潮生洗完澡出來，客廳里亮著昏黃的燈光，電視機一直在播著廣告，而莫長川早已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這下有點不好辦了——他是該拿個小毯子給莫長川蓋上，讓她自己在沙發(fā)上睡一晚，還是該把她抱回房間睡呢？他糾結(jié)得很，早知道會這樣，他應(yīng)該一吃完飯就把她趕回房間了。
鐘潮生嘆息一聲，想著明天一早要是鄭伯過來看到她竟然睡在沙發(fā)上，搞不好自己會被罵個狗血淋頭。算了，還是把莫長川送回房間吧，這公寓里就只有他們倆，只要她們不說，就不會有人說閑話。這樣想開了之后就舒坦多了，他拿遙控關(guān)掉了電視，站在沙發(fā)前活動了一下筋骨，剛俯下身打算把莫長川抱起來，她卻扁著嘴皺了一下眉頭，剎那間睜開了雙眼！
這一瞬間遠不止尷尬，竟然還帶著點驚悚——莫長川的表情似乎被嚇得不輕，臉色透著慘白，劇烈地扭動著身體往沙發(fā)深處縮，那雙一向空洞無物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鐘潮生一下子跳開，訥訥地在衣服下擺處擦了擦碰都沒碰過她的雙手，茫然不知所措：“不是……小姐，我只是……我不是……”他感覺舌頭都像打結(jié)了似的，半天都說不清楚。少頃，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稍稍冷靜下來整理一下思路才說道：“我……看你睡著了，打算把你抱回房間……”
莫長川低著頭坐在沙發(fā)的角落里，睫毛低垂著微微顫動，嘴唇尚未恢復(fù)血色，頭發(fā)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不是還沒睡醒沒弄清楚狀況。
二人分別在沙發(fā)的兩端對峙著，半晌莫長川才搖著頭發(fā)出了顫巍巍的聲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