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莫長川的康復(fù)之路(七)
“小鐘,小鐘!”顧詩涵連喊了鐘潮生好幾聲。
“嗯?怎么了顧醫(yī)生?”鐘潮生被莫長川拍了好幾下肩膀,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他剛才陪同莫長川復(fù)診,聽著顧詩涵跟她說一會兒要給她做點(diǎn)別的,他就想起從前妹妹復(fù)診的時候郭梓洋也曾經(jīng)這么說過,然后就是做催眠治療。
那時候他倆的父母去世不久,兄妹倆才剛搬去城南的住所,每天晚上鐘采薇都無法入睡,一旦睡著就會做各種各樣的噩夢,尤其是有火出現(xiàn)的噩夢,竟像是一頭揮之不去的怪獸,緊追著她讓她每晚都無法安睡。也因?yàn)殚L期缺乏睡眠,加上父母的事情,鐘采薇才會逐漸患上雙相情感障礙。后來鐘潮生意識到她不對勁,帶她去醫(yī)院尋求治療,在確診之后剛服用藥物一個星期左右,她卻因抑郁發(fā)作割腕被救護(hù)車送進(jìn)了醫(yī)院。住院期間她要依賴鎮(zhèn)靜類的藥物才能睡著,不然就還是每天死撐著不合眼。后來稍有改善,一方面是她吃的西藥在服用了兩個星期后終于開始起效,對她的情緒控制有一定的作用;另一方面就是郭梓洋給她做了一次催眠治療,效果十分明顯,當(dāng)天做完那一次治療之后,晚上鐘采薇就不再像之前那樣死撐著不睡了。
“哥,郭醫(yī)生給我做的那個治療,感覺很好玩?!辩姴赊狈畔率謾C(jī),對坐在病床邊上削著蘋果的鐘潮生說道。
“噢?怎么個好玩法?”鐘潮生挑了挑眉。
“嗯……怎么說呢……我以前看電視覺得催眠都是騙人的,但是今天我覺得好像在看哈利波特……”鐘采薇似乎還保持著一點(diǎn)小小的興奮,“他像個魔法師一樣,對著我念了一堆咒語,然后我就按照他說的話做了,”她伸出左手,定定地看著它,“后來他說如果我還沒準(zhǔn)備好就動一動左手拇指,否則就動一動左手食指。我還沒想好自己想動哪一根,沒想到我的食指就像不受控制一樣自己動了一下。”
“哈?竟然還有這么神奇的事情?”鐘潮生將信將疑道。
“嗯呢,所以我才說像在看哈利波特嘛,里面不是有一個叫做‘?dāng)z神取念’的咒語么,就好像是我自己睡著了一樣,但我的身體會自己回答他問的問題哦。”鐘采薇提起這個的時候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眼底都是好奇與驚嘆。
鐘潮生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了鐘采薇,寵溺地問道:“那你做治療的時候都看見什么了?”
鐘采薇接過蘋果正想咬下,結(jié)果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鐘潮生正拿起另外一個蘋果等著她回答,半天沒等到反應(yīng),才察覺到不對勁,疑惑地抬起了頭。
鐘采薇拿著蘋果的手放到了膝蓋上,始終低頭不語。
“采薇,你還好嗎?”鐘潮生試探性地問道。
鐘采薇終于動了一下,勉強(qiáng)扯出一個微笑:“沒什么,就是以前爸爸媽媽去世時的情景……”她的聲音到后面有點(diǎn)控制不住的哽咽,眼眶邊上微微泛紅,明顯在強(qiáng)忍著淚水。
鐘潮生放下了手上的東西,默默地把紙巾放在她的身邊。去洗手間把手洗干凈之后,不動聲色地將她床位的隔簾拉上,站到了她的身邊輕輕地?fù)ё∷?,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別憋著,想哭就哭出來,我是你哥哥,不用難為情?!?p> 鐘采薇把臉埋在他的衣服里,肩膀微微顫抖著。她小聲說道:“哥你知道嗎,我好想爸爸媽媽他們,可我又不敢想……”她吸了吸鼻水,繼續(xù)道:“每次一想到他們,就只能想起四處都是火光的家,感覺喘不過氣來……我不敢睡覺,因?yàn)槲医?jīng)常會夢見他們,哪怕是再美好的生活片段,到最后都一定會被大火燒個干干凈凈……還有媽媽,我總夢見媽媽渾身是火向我走來……哥,我害怕?。。〉髅魇俏易钕矚g的媽媽,為什么我要害怕??。?!”
鐘潮生溫柔的撫著她的頭發(fā)和后背,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她。
“上午郭醫(yī)生給我做治療的時候,我又回到咱們以前的家,又看到爸爸媽媽去世那一天,我們做過的事去過的地方……最后的畫面是在火海里,我一直在哭號,但是過了好久都沒有人聽見……然后突然有人沖了進(jìn)來,把我抱起來就往外跑。但是我看到爸爸媽媽倒在地上,頭上身上全是血,衣服都著火了……”鐘采薇的身上全是冷汗,她無法忘記在火場里看到父母尸體的那一幕,因此每次看到火光都會不由自主地把這個場景聯(lián)系在一起——慌亂、無助、恐懼、自責(zé)……這些復(fù)雜的感覺在毫無心理準(zhǔn)備之下,一下子混在一起沖擊著她年幼的心,成為她此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鐘潮生輕拍著她的后背,低聲問道:“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我一邊哭一邊懇求抱著我的那個人,求他救救爸爸媽媽,他們還在里面??伤拖駴]聽見一樣,沒有回答我,只用了一張被子把我裹緊了沖出去……最后怎樣我不是很記得了……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具體說的什么內(nèi)容我記不清楚,好像是告訴我以后不用害怕?”鐘采薇用只有他們兄妹倆才能聽見的音量喃喃道。
鐘潮生隱隱覺得這里有點(diǎn)不妥——這段記憶對于他自己來說是十分清晰的,因?yàn)槟莻€把妹妹救出去的就是他本人。鐘采薇的陳述,剛開始的地方的確能與他的記憶吻合,但后面的那一段卻并非那么一回事。從他找到火海中的妹妹抱起她往外跑的時候,她已經(jīng)像被嚇呆了一樣,既不哭又不鬧了。那一年他十七歲多,即將參加學(xué)校成人禮儀式的他,本來被選為學(xué)生代表發(fā)言,那一段時間都忙著準(zhǔn)備發(fā)言稿,還特地給家人寫了一封厚厚的信。后來家里出事,他和妹妹都被送往了醫(yī)院住了將近一個星期,因此成人禮無法出席,整個人生也發(fā)生了重大的改變,他也永遠(yuǎn)不可能遺忘這過程中的一點(diǎn)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