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⑥七鎮(zhèn)之亂(上)
二十年的離家生活,二十年的求道修行,令高贅成為了一個與世無爭卻又對現(xiàn)世表現(xiàn)出極度眷戀之情的翩翩少年。
他向往師兄弟口中的山外世俗,向往他們口中的自己的家鄉(xiāng)。只是每當想要隨著其他師兄弟下山歷練的時候,總會遭到百般阻撓。
旁人總會對高贅說:“待汝成年后,自會允你下山?!?p> 于是,高贅從幼時開始,便盡自己所能,從道觀的典籍中汲取外界的學識知識,學習治人治世之道;在師父的教導下習武強身,學習與人和自然拼殺搏斗之后存活下來的技巧。
天賦異稟,性情隨和的高贅得到了許多前輩的贊賞,早已被默認為下一任的方丈,接替師父葛篷道人的職位。。
這一切的努力對于高贅來說,最初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平安下山歸鄉(xiāng)而已。
昆侖山綿延數(shù)千里,奇珍異獸無數(shù),神廟觀宇亦是如此。
靈蛇觀的祖師爺相傳便是在昆侖山上某個隱秘之地奇遇了一條“千年的白蛇仙”,與其結(jié)緣后領(lǐng)悟了大道,自此便在山上修筑觀宇,廣納門徒,百年來香火不斷。
可就在那一日之后,盛極必衰的規(guī)律,也不會對這棲息著“白蛇仙”的地方留情,終是降臨了此地。
時間終于來到二十年之期的前夕,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季,待雪季過去,春季來臨之時,便是高贅成年之時。
所以,高贅懷著前所未有的悸動,向尊敬的師父以及靈蛇觀之方丈葛篷道人作揖致敬,請求要臨著冬雪提前下山,打算在春分之前歸家面見父母叔伯。
豈料,這一請求竟再次被對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葛藟,汝既要成年,便要懂得基本的處世之道?,F(xiàn)今時勢動蕩,一股強大的勢力正在北方七鎮(zhèn)崛起。若在此時下山歸鄉(xiāng),必會被卷入其中。何必要以身犯險,不顧自身安危?”
高贅聽罷,非但沒有接受這套說辭,居然還在眾位師兄弟面前怒嗔對方信口雌黃、罔顧當初的承諾。最后,葛篷道人唯恐制不住這廝,便令左右將高贅軟禁在道觀中,打算直至山下局勢平和再讓他離開。
美其名曰:“這二十年朝夕相處,令為師不忍見你飛蛾撲火,吾等所為,僅是為的保全汝之安危罷了。”
或許事實果真如此,但高贅的內(nèi)心并不買賬,他以為這群道士只是為了強留自己在道觀里而已,興許當初帶自己上山,便是為的今日。
因此,高贅甚至在被拘禁之時便開始謀劃如何逃脫、如何報復這群出爾反爾的“偽君子”。
壓抑多年的情緒在被拘禁的那夜悄悄引燃了他身邊的一切,即使如此,他也只是對自己說:“即使是彌天大難,若不親自走一遭,談何為人?談何為道……”
高贅為此作出了一個影響一生的決定:他盜走道觀供奉的“白蛇仙”并連夜出逃,從此再也沒回過昆侖山。
下山時適逢大雪,這帶給那位從未涉足過道觀大門外世界的少年許多困難。例如隨身攜帶的水糧盡皆凍得不能下咽,若非及時尋到歇腳之處,恐怕便要讓風雪埋葬在昆侖山里了。
不過面對這些前所未見的困境,他從未怨天尤人過半句,反而對此甘之如飴,權(quán)當某種遲來的人生樂趣對待。
好像再大的天險阻隔在前,他也能找到方法越過去一樣。這樣充滿活力和朝氣的桀驁自信,讓他從未思索過自己今后的遭遇會是如何。
自旅程開始的數(shù)月之后,大地冬去春來,換上了一副新的面孔。
冬雪消融,嫩芽萌發(fā),即使是在相對荒蕪的塞北之地,人們也一樣依靠這種自然現(xiàn)象判斷季節(jié)的更替。
也就在這段時間,一個從南面來的襤褸道人突然出現(xiàn)在這塞上。他途經(jīng)北方七鎮(zhèn),走家竄巷,到處打聽高家的下落。
那襤褸道人身背著一籮筐,腰間攜著一柄紫鞘長劍,平日里便躲在街角吃別人施舍的食物,翻看自己隨身攜帶的經(jīng)文,看上去與乞丐無異。
無人知曉他是誰,無人知曉他為何淪落至此。
這樣窮困潦倒的日子過得不算久,便有一名懷朔鎮(zhèn)的鎮(zhèn)兵好奇他身上的寶劍,問了問他姓甚名誰。在得知對方名喚高贅后,霎時將這消息通報懷朔鎮(zhèn)上的高老爺。
到此為止,道人“葛藟”流浪他鄉(xiāng)的生活才宣告結(jié)束,而另一段新的傳奇,適才剛剛開始。
對于家的記憶,高贅幾乎是沒有的。他只是從師父的口中得知,自己有一個姐姐,為了拯救自己于危難之中而雙腿殘疾,平日里必須依靠輪車方可行動。
于是他打算一踏進家門,便先去拜訪這位姐姐。只是在那之前,他不巧在家門口碰上了父親的小妾所生的三小姐昭君。
后來高贅才知道,父親高洛在送自己去昆侖山不久后便納了妾,生了個女兒,名喚昭君,又過了一年才誕下一名公子,名喚高昂。
當時三小姐昭君見這形似乞丐的道人便很是不快,而旁人竟然還說此人是她二哥,聽到這時,高昭君差些便要氣昏了過去。
高贅見狀如此,適才自覺形穢,發(fā)現(xiàn)他這些日子都過得太過隨性。只見他連連作揖道歉,隨即喚小廝將三妹攙去休息,而后便急匆匆地去尋自己姐姐。
高家大小姐惜君因雙腿不便,平日里出不得家門,便在書房、庭院撫琴玩耍。這一日,她像是提前預知了高贅的來到似的,呆在從前的那顆枇杷樹下整整一天。身旁的小廝喚她去歇息她也不依,非要等到弟弟回來才肯罷休。
因此,在聽到自己的貼身小婢傳話說高贅回來了的時候,高惜君幾乎是忘乎所以地看著庭院的入口,結(jié)果,自然沒有讓她失望。
她的弟弟當時看上去雖然邋遢,但是掩蓋不住他軒昂挺拔的英姿。特別是二人相覷半晌后,一種源于血肉中的靈魂感應(yīng),激起了他們眼中的熱淚。
“姐姐?”高贅凝著淚眸,登時便跪在了高惜君跟前,像是小時候窩在她懷里哭泣一樣,抱著對方的雙腿嚎啕大哭了一場。
這哭聲悲戚,引得許多人都走了過來圍觀。其中便包括那被嚇昏的三小姐、四弟高昂、以及匆匆趕來的家主高洛和跟在他身邊的一位年輕小輩。
年紀資歷尚淺的婢女和小廝,自然看不懂面前的狀況。唯有零星的幾個年邁老仆,他們也跟著高家親眷一起涕淚縱橫了起來。
父親高洛見高贅如此情深義重,也不禁感慨起來:“贅兒,二十年之期,今日終于迎得你歸來!”
讓情感沖昏了頭腦的高贅,此時才發(fā)現(xiàn)身旁業(yè)已聚滿高家府上眾人,隨后又與父親緊緊相擁在一起。
然后,高洛便將親族逐一向剛剛歸來的二少爺介紹道:“這是你三妹惜君,你們方才見過;這是你四弟高昂……這是惜君的夫婿,名喚‘高歡’?!?p> “高歡?”那位方才涕淚縱橫的少年聽見這名諱霎時猶疑了半刻,而后又看向那位跟在父親背后的青年人,便抹了抹面上的污穢,作揖敬道:“見過賢弟,失禮了……”
“不才高歡,見過二哥!”
高贅見這廝明眸皓齒,相貌標志,手腳粗壯,像是個習武之人,便不再多禮。只是周圍的小廝見他如此輕率,反倒是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這樣的異狀,直至高歡出口制止適才結(jié)束。而后,那高歡又向高洛提議道:“父親大人,依我之見,我們今日便暫緩出兵,先給二哥接風洗塵,不知意下如何?”
“好!”高洛異常堅決地應(yīng)允道:“今后你便與贅兒以兄弟相稱,日后一同為高家建功立業(yè),光宗耀祖!”
這一番客套話下來后,眾人便逐漸散訖,最后獨留下高惜君與高贅兩姐弟。
那姐姐見高贅面色難堪,便從旁解釋道:“小贅,如今朝野腐敗、兵禍四起,父親他們要應(yīng)鄰鎮(zhèn)杜洛周的響應(yīng),起兵對抗朝廷和北邊胡人的夾擊。那高歡本名‘賀六渾’,自稱也是渤海高氏后裔,只是不巧淪為鮮卑戰(zhàn)奴,流落到此地。恰好三妹歡喜他,便讓他入贅到高家來?!?p> “怪不得,三妹好像一點都不歡喜我回來呢……”
“小贅?”聽見高贅說這樣的渾話,高惜君頓時疑惑不解,不過在看見對方表情逐漸松弛,也慢慢放下心。
“姐姐,日后,我定會為高家的興亡鞠躬盡瘁!”
兩姐弟交心談罷,便一起前去歇息了片刻,準備參加高洛與高歡置辦的宴席。
那樣的盛宴對于從未涉足過俗世的高贅而言,確實賞心悅目,但卻總有一種不祥之感縈繞在心頭,只是很快,空前的喜悅沖刷了所有的懷疑。
這一夜,他很早便吃酒吃醉,上床休憩,并且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