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絨般的陽光在琿春塔這個地方,本來就是個罕見的東西,葉府這半大的小院兒里,也只有葉韻的這間小閨房,能讓陽光盡情的探進(jìn)窗欞,鋪灑在床榻上,
也就是葉老將軍,把這府中最暖的閣房給了自己這個一直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讓葉韻在這已是日上三竿的半晌午,還能睡美人兒一樣的蜷在繡床里。
只是這畫兒般的靜謐之景,總歸都是容易被打破的,像是造物主生怕留的時間長了些,就沒有了那曇花一現(xiàn)般的美感。
“小姐,小姐,他們來了?!?p> 貼身丫鬟寧兒從小就跟著葉韻,兩個人既是主仆,亦是姐妹,也只有寧兒敢這樣冒冒失失的推門而入。
“小姐,跟您說的一樣,柳家的人果然拿了夫人身邊的墨云,說是她手腳不干凈偷了東西,現(xiàn)在正在正廳里要興師問罪呢!”
葉韻慵懶的揉了揉眼睛,撐著床榻坐起身來,定定的看著眼前這熟悉的瘦小身影,半天才從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把自己拉扯出來。
寧兒看著小姐這幅模樣,心里也是憂心不已,麻利的將一旁茶桌上的青瓷茶盞翻過來一個,慢慢的斟上一杯熱茶遞了過去,
哎,要怪就怪城外那條漂滿了冰凌子的小河,自從小姐上次不小心掉了進(jìn)去然后生了那場高燒不退的大病之后,整個人就變了,雖說老爺夫人也都差人去錦縣找了最好的大夫來給瞧,大夫也都說了沒有什么大礙只是受著驚了多靜養(yǎng)便好,但是寧兒總覺得......
小姐和之前不一樣了,有時候變得寡言少語不說,有的時候跟老爺說著說著話都能沉沉的睡在太師椅上,可千萬別是落下了病根。
“小姐,翠兒剛煮的熱茶,您先醒醒神兒。前廳那邊跟您料的一點(diǎn)兒不差,柳家大太太、柳繼業(yè),還有那個李姨娘,全都來了。”
葉韻點(diǎn)點(diǎn)頭,接過茶盞輕呷了一口,揉了揉臻首,扶著寧兒的手便站起身來,淺淺的沖她一笑,
“戲班子都到齊了,咱們這搭臺子的,可不能耽擱了這出好戲?!?p> 葉韻寵溺的看著寧兒,她不會忘記前世母親陰郁而終之后,只有這個小丫頭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直到葬了父母孤身上京,寧兒都沒有離開她半步,或許就連自己最后在午門前香消玉殞的尸首,也是寧兒默默幫她安葬。
重來一世,從醒來的那一刻起,葉韻就發(fā)誓不會再讓這一切的悲劇發(fā)生,也不會有人能夠傷害到她的父母,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內(nèi)宅
“咳咳......咳......柳家因何緣故,拿了墨云?他們怎么能私自抓人?!?p> 葉夫人病在榻上,已經(jīng)是有些時日了,前些日子葉韻幾乎是幫著母親跑遍了這琿春他,才得來那么一味良藥,依著方子煎下,現(xiàn)在已然是好多了,但是聽著丫鬟來報(bào),頓時又是心急起來。
“是柳校尉,他說是早晨在西街庫房里抓到的墨云姐,說她把庫房里柳家放的金財(cái)全都攏了去,換成了一箱箱的石頭,現(xiàn)在人贓并獲,要府上給他們個說法呢!”
“胡鬧!”
墨云跟了葉夫人那么多年,一向都是忠厚老實(shí),雖是夫人身邊兒的人,但是葉家不該拿的東西墨云一針一線都沒有拿過,如何會去偷柳家的東西?
“一定是柳家的人搞錯了,顧媽媽,快扶我起來,我親自去跟他們說?!?p> 顧媽媽看著葉夫人憔悴的模樣也是心急,寬厚的大手不停的扶這葉夫人的脊背,“夫人,您可別著急,這老爺千叮嚀萬囑咐婢子不要讓您動氣,柳家人一向都是這蠻橫樣子,指定是弄錯了的?!?p> 顧媽媽原本就是這琿春塔人,是后來葉家被貶斥到這兒來的時候,才買回府里來的,對于柳家的蠻橫,她是一向有所耳聞。
柳家之所以在當(dāng)?shù)厝绱税响瑁痪褪且驗(yàn)榱以谶@琿春盤根錯節(jié)那么多年,多有勢力關(guān)系,二就是大爺柳德舉,又是錦縣的縣太爺。
雖然說琿春塔因?yàn)榈匚怀唬缲?fù)著大夏西北抵擋胡族的使命,都是由朝廷親自委派琿寧總兵予以統(tǒng)轄,但是名義上來說,這琿春塔依然是屬于錦縣的一部分的。
再加上前些年,柳大夫人膝下獨(dú)子柳繼業(yè)做了這琿春塔的校尉,更是讓柳家在這琿春塔乃至錦縣,變得是手眼通天,接連幾任遠(yuǎn)調(diào)而來的總兵,剛到任的時候都是少不得要跟他柳大老爺吃上幾杯水酒,了解當(dāng)?shù)孛袂榈摹?p> 顧媽媽這話還正說著,葉致遠(yuǎn)便推門從外面進(jìn)來了,老將軍沙場征戰(zhàn)了一生,臉上留下的俱是刀削斧刻般的溝壑,顯得很是滄桑,但依舊不怒自威,
“我說了多少次了,這種事情不要來稟夫人,惹了夫人的舊疾,定讓趙管家好好管教你們!”
自從那一次葉致遠(yuǎn)擋在葉夫人身前,喝斥抄家的龍?bào)J衛(wèi)之后,似乎這個一向嚴(yán)肅古板的老將軍就開始學(xué)著將自己對葉夫人的那份情意,溢于言表。
跪在地上進(jìn)來通稟的丫鬟也不敢吭聲,腰枝俯的更深了,
別說是葉老將軍久居上位這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就是那騰著凌厲之氣的眼神,這些府中的十二三歲的小丫鬟也是極為懼怕的,
只有看向葉夫人的時候,這位鋼刀之上不知道抹過多少鮮血的老將,眼底才有那么一絲水樣的溫柔。
“成婉,你且歇著,我去前廳看看?!?p> “不可?!?p> 葉夫人伸手拉住了葉致遠(yuǎn)蒼老的大手,搖頭道:“老爺國之忠勇,又是府中主君,這種家常里短的瑣事如何出面?豈不是落人笑柄?!?p> 葉致遠(yuǎn)倒是笑著嘆了口氣道:“老夫現(xiàn)在孑然一身,又有何所懼,柳家要鬧老夫便陪他們鬧,就是鬧到錦縣的縣衙去,也不能讓人空口白牙誣了你?!?p> “這事兒聽我的。”
葉夫人本了本臉,拽著葉致遠(yuǎn)坐到了床前的方凳上,朝著旁邊的顧媽媽一指:“讓老爺待在屋里,換身衣服,咱們?nèi)デ皬d?!?p> “成婉,這......”
葉致遠(yuǎn)哪里肯自己心尖兒上的人拖著病體出去,剛想站起來阻攔,卻又被葉夫人一眸子瞪回到了椅子上,但仍舊焦心勸慰道:“那柳家老太爺原本在兵部任上的時候,就與我多有不和,你這樣出去,他們肯定又是要借題發(fā)揮的。”
“爹說的沒錯。”
一道脆聲從門外傳來,葉老將軍聞聲便知是女兒葉韻,像是找到就救星一般,招手道:“韻兒來的正好,快勸勸你娘親,郎中說了,讓她盡量少出屋子?!?p> 葉韻施然的走進(jìn)屋子,雙手按住娘親的肩膀,把已經(jīng)將氅裘披在身上的葉夫人,又按回到了床榻上,
“娘,爹說的對,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好生休息,這瑣事是小,難不成你這身子也事小么?到時候舊疾起了,這眼看天就涼下來了,女兒又上哪兒去給你找到那個游方的郎中?”
葉夫人上回是不知情,若是知道,就算是讓自己病著,也不肯讓女兒一個姑娘家去求那個什么良醫(yī),
她雙手緊攥著葉韻的纖手,“可我不能讓柳家這么辱了葉家的名聲,先帝賞賜的那塊匾,可還掛在咱們家正廳呢?!?p> 聽得這話葉致遠(yuǎn)像是得了特赦一樣,站起身來道:“你放心,我葉致遠(yuǎn)一輩子行的正坐得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雖然咱們家不再是當(dāng)年了,但是任誰也休想辱了葉家的門楣。”
哪知道自己這剛站起來,葉韻的那雙纖手就按在了肩膀上,嗔父親道:“說爹說的對,難道娘說的就不對了么?世人都知葉大將軍運(yùn)籌帷幄,擋的胡族十年未敢南顧,什么時候葉大將軍卻也因?yàn)楝嵤赂遗祠[上公堂?”
葉大將軍從來都是沙場上的驍將,做不得嘴上文章,被女兒說的一時語塞,
葉夫人有些不解道:“韻兒,爹也不準(zhǔn),娘也不準(zhǔn),那你總不是打算讓外面柳家的人自己走了吧?”
葉韻精致的嘴角輕輕的彎成了一彎新月,
“走?來了,我就沒打算讓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