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泛白,雪意漸消,整個樓蘭古城彌漫著一種靜謐而悲涼的氣氛。
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立在城門前,望著那堵高大滄桑的古城墻發(fā)呆。
此少年便是來至圣天國的北殤。
昨夜,北殤和師傅牧翛帶著圣天劍閣的劍士們疾馳趕赴樓蘭。哪知行至樓蘭邊境之際,便被一群身份不詳之人圍攻,氣勢洶洶,下手狠毒,意圖剿滅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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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牧翛于圣天劍閣收到喬爺?shù)娘w鴿傳書,心知巫族入侵是件天大之事,便急招劍閣人士商議一番。
眾人皆一致認(rèn)為巫族之事事關(guān)樓蘭安危,恐會殃及圣天,甚至危機(jī)天下。牧翛也覺事態(tài)嚴(yán)重,便立刻派人入宮回稟圣天皇,而他則連夜帶著幾位師弟趕至樓蘭。
哪知快到樓蘭之際,竟突然冒出一群蒙面殺手,手段毒辣,似乎要置劍閣之人于死地。
牧翛見圍攻者數(shù)目太多,唯恐殃及北殤,更擔(dān)心他殺敵之時不能保護(hù)好北殤,便強(qiáng)行將他帶至古道旁,讓他先去樓蘭城內(nèi)尋找喬爺。
“師傅……”北殤望著師傅遠(yuǎn)去的背影大聲喊道。
牧翛拂袖一揮,便消失在茫茫風(fēng)雪中。
四野茫茫,了無人煙,古道兩旁密林深深。此刻,北殤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
北殤一向最厭煩打打殺殺。若不是被師傅強(qiáng)行拉上馬背,他還真想留在劍閣,陪著與他年歲差不多的牧云裳一起賞花開、聽鳥鳴、觀溪水,吟詩作畫。此時落得這般處境,聽師傅這般安排,也著實正合他意。雖說他甚是擔(dān)憂師傅的安危,不過又想著待在那里只有徒添負(fù)擔(dān)罷了,便趁著夜色,順著古道往樓蘭城奔去。
夜黑風(fēng)寒,古道早已被積雪覆蓋得頗深。
這一路奔波,北殤已覺快丟了半條命。以他那副瘦弱的身板,陷在雪地里都快僵斷了骨頭,一步步折騰,著實累得夠嗆。此刻,他很是后悔當(dāng)初沒聽得師傅勸,學(xué)學(xué)騎馬射箭,懂幾招防身之術(shù),也許此行就不會如此遭罪了。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北殤瞧見古道兩旁露出數(shù)十堆雪堆。好奇之際,他便奔過去瞧了瞧,才知是一些被積雪覆蓋的氈棚和草垛。不禁感慨這年月做點營生竟如此艱難,看來日后得收斂手腳,不要再浪費師傅那點微薄的官餉了。
望著不遠(yuǎn)處的樓蘭古城,北殤頓覺身輕氣爽,總算是熬到頭了。那高高的城墻和精致的塔樓在白雪皚皚的夜色中顯得肅穆而莊嚴(yán),讓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往城門走去。
城門緊閉,意料之中。
在之后的幾個時辰里,北殤僵立在城門前,望著城墻上那些斑駁的石塊發(fā)呆。
不遠(yuǎn)處雖有涼亭,卻無遮擋之力。
寒風(fēng)卷著飛雪襲來著實冰冷刺骨。北殤的衣衫早已濕透,雙腿好似失去了知覺,僵硬得無法彎曲。
不久之后,天色漸亮。
北殤抬頭看看天色,差不多快到卯時了。他哆哆嗦嗦地往城門處挪動。忽而,幾輛馬車從城墻東邊小道緩緩而來。
北殤細(xì)瞧之后,發(fā)覺這幾輛馬車是那送夜車,頓覺這是個入城的絕好機(jī)會。雖說躲在這樣的車底,滋味定是不好受。但待入城之后便可以找個安逸的落腳之地,踏踏實實地等著師傅到來。如論如何,皆比待在這處光禿禿的城墻根下活活凍死要好。
思及此,北殤便躲到那護(hù)城河堤旁的石欄桿后面悄悄觀察,等候時機(jī)。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那趕夜車的老頭兒敲了敲旁邊的一扇側(cè)門。不一會兒,一個守門的將士便打開了門,捂住口鼻,示意馬車速速進(jìn)城。
就在最后一輛馬車排隊等待入城之際,北殤用他那點弱弱的貓腳功夫竄入馬車底,緊緊地趴在車底板上,才算混入了城。
待馬車穿過幾條長街之后,北殤才選在一個拐彎處有小樹林的地方,直接撲進(jìn)雪地里。待車輪駛過之后,他才緩緩回頭看了看,望著馬車漸漸遠(yuǎn)離,他才安心地從雪地里爬起來,嘴角歪斜一笑,對自己此次地行動極為佩服。
“咕咕!”北殤的肚中空空,宛如刀割。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此處似乎是在某條長街后的巷口。不遠(yuǎn)處皆是些高大氣派的官家府邸。
既然到了如此肥沃之地,找口吃食應(yīng)該不是難題。
待北殤環(huán)顧一圈之后,便把目光鎖定在斜對面那座紅墻青瓦的高大府邸上。
這府邸看起來就像是有錢人家模樣,不比圣天國那些皇宮貴族差分毫。都說當(dāng)今圣天國是最富有的國度,可他瞧這樓蘭城內(nèi)也是富麗堂皇,雖地處邊疆偏遠(yuǎn)地帶,但也著實讓他心潮澎湃。
若是在圣天,只要他一皺眉頭,牧云裳便想著花樣給他端上各色點心。哎!想到此處,他眼里淚光閃動,聳了聳鼻尖,刻意控制下情緒,不由得嘆息一聲。而肚子又極為配合地發(fā)出幾聲刺耳的咕咕聲。
此時,雪已停!
待北殤從遠(yuǎn)處將目光收回之際,才感覺到他的雙腿已經(jīng)深陷在雪地里,慢慢沒及腰部。
這雪雖然表面上看似松軟,可在那層薄雪之下全是冰渣。一旦陷入進(jìn)去,頃刻間便將雙腿扎得生疼。
北殤扶住旁邊的樹干,望向樹林外那條不寬的道路,道路的盡頭有幾排低矮的樓閣,尋思著這個位置應(yīng)該是這座府邸的后院,或許連著柴房。
柴房!想到這倆字,北殤的眼底已泛起了光亮,好似有數(shù)不盡的美食在他眼前晃悠。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用力晃晃身子,費力地從積雪中爬出了半截子大腿。喘息片刻之后,他又咬牙堅持著,晃了晃埋在雪地里那麻木刺痛的小腿。一手緊緊抱住身旁的樹干,一手緊緊撐住雪地,才得以緩緩撐起上半截身子。
“??!”北殤仰起頭,咬緊牙關(guān),眼角滲出的淚花兒被這寒氣逼得快成了霜花。他耗盡吃奶的勁兒才把凍僵的小腿從積雪里掙扎出來。劇痛讓他眉頭緊蹙,大口的喘著粗氣,熱氣一點點從他開裂的嘴角飄出。
這雪,又毒又晃眼!
北殤拖著兩條刺痛的腿,艱難地往對面那扇小門爬去。好不容易爬到門口,卻發(fā)現(xiàn)屋門緊閉,便抬手敲門。
敲了半天,毫無動靜,難不成連奴仆都睡得這么香甜。又繼續(xù)敲了半晌,還是沒有回應(yīng)。
此時,如何進(jìn)去?可是個難題,不能砸門,動靜太大。
一陣寒風(fēng)吹過,北殤凍得直打哆嗦,連忙爬進(jìn)旁邊半打子柴垛里,揉著雙腿思忖著,看來還得從眼前這棵大樹下手。
雖然樹上落滿積雪,可他爬樹的功夫卻還得心應(yīng)手。
北殤起身活動活動手腳,待腿腳暖和之后,哈哈氣,就往樹干上撲去。
此時,北殤有些小得意,想著在師傅那里學(xué)的貓腳功夫,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不由得挑起眉毛抖兩下。
片刻之后,北殤便竄上第一個大樹杈,離那墻頭還有些距離。估摸片刻之后,他又顫巍巍地爬上第二個樹杈,往下一看,好似又高了不少。正上下為難之際,他靈機(jī)一動,往旁邊那株小樹枝爬去。
可還未待他夠著那枝椏,便一個踉蹌直墜下地。
往下墜落之際,他那張略帶痞氣的臉上,掛著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尋思著這下慘了,不摔死也得斷幾根骨頭。
果不其然,落地一聲脆響,四仰八叉摔得不輕。最可恨的是,額角之上還撞上個冰涼堅硬的物件,疼到他滿地打滾。
北殤只覺雙眼金星閃閃,腦袋昏沉,搖搖欲墜。尋思著這下糟糕了,不光眼瞎了,還搞出這么大的動靜,看來要被抓官了。思及此,他睜著模糊不清的眼睛,摸索著從地上爬起來。
待他立在原地緩過神來睜眼一瞧,幸好手腳都在,只是渾身像散了架似的難受至極。還好有這積雪當(dāng)了墊被,要不然以他這柔弱的身板哪經(jīng)得住這般折騰。
北殤摸摸頭,才發(fā)覺頭皮已破,鮮血直流。望著手掌上沾滿的血跡,不由得感嘆道:真是出師不利身先死啊,還沒撈到吃的,反而先出血。無奈之下,他揉揉虛晃的眼睛,掙扎著站起來。
才發(fā)覺這座院子好生奇怪。
著實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這個不速之客都感覺到瘆得慌。以他這番動靜入了院子,怎會無人察覺!更令人奇怪之事,偌大個府邸,怎么連個下人侍衛(wèi)之類的人影都瞧不見。
北殤頓感不妙,原想若能討得點吃食就速速離開,不過見此情景還是先走為好!
當(dāng)他左顧右盼,躡手躡腳地往院門走去之時,忽然發(fā)現(xiàn)院子中間那數(shù)十個石像如冰雕般整齊地跪在院子中央,且好生怪異。
細(xì)瞧那些人臉栩栩如生,細(xì)節(jié)如此真實,竟比他在圣天國看過的那些名家雕刻的石像還要生動。
站在石像中間,北殤覺得寒意深深,滲入骨髓的冰涼。
他下意識扯扯衣襟,可惜那原本就被凍脆的衣衫,哪經(jīng)得起他來回拉扯。一不留神又掉了幾塊布面子,露出一些個濕漉漉的棉花團(tuán)子,灑落一地。這可了不得,餓死也不能再凍死,這些毫不起眼的棉花團(tuán)子可是他的命,他慌忙蹲下拾起來,重新塞進(jìn)衣袖里。
此刻,北殤已凍得直打寒顫,更是無暇顧及其他,他須得想法速速離開這個鬼地方。
就在他抬腳往長廊走去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閣樓上下的門窗都敞開著。正覺疑惑之時,他發(fā)現(xiàn)大堂里竟還放著供桌,上面堆著一盤盤瓜果點心。
“有吃的!”他樂不可支,慌不擇路地奔過去,抓起糕點就往嘴巴里塞。
咳咳,他吃得太猛,被嗆住了,使勁拍著自己的胸脯,好一會才緩過氣來。那團(tuán)沒嚼碎的黏糊糊的吃食被他硬生生地吞下去,方才感覺到嘴巴與肚子之間還是相隔頗遠(yuǎn)。
就這般吃了好一會,北殤越吃越覺得落寞。
院子里依舊沒有一絲動靜。
北殤感覺很是奇怪,在好奇心地驅(qū)使下,他朝著最近的一個房間走去。
只見屋內(nèi)陳設(shè)整齊精致,床榻之上還鋪著繡滿精致圖案的錦緞綢被,一看擺設(shè)就是不凡人家,整個狀態(tài)好似入睡之時。
無人,北殤不死心,又往旁邊的廂房走去。
可惜的人,房間里依然沒人。
北殤忽覺不妙,正尋思著要不要去屋子里拿些錦緞保暖,又恐怕出門之后太顯眼。糾結(jié)片刻之后,他才決定轉(zhuǎn)身回到大堂,拿起桌上的食物往衣兜里塞。
還是先填報肚子再說!
隨后,待他衣衫已被裝滿之際,便踮起腳尖往長廊盡頭的小徑走去。
再次路過庭院中央之時,北殤忍不住又瞧了瞧那些冰雕般的人像。栩栩如生,如睡著一般,再次感嘆著這是出自哪個大家之手,真真像活著一樣。
突然之間,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前院傳來,打斷了北殤的臆想。見機(jī)不妙,他速速溜到前堂走廊的假山邊瞧了瞧,忽被眼前那番陣勢嚇得縮回了腦袋。
只見兩隊將士全副武裝肅立在前院內(nèi),成八字排開。大門外的街道上圍著一群人影看熱鬧。幾個皇宮內(nèi)侍衛(wèi)簇?fù)碇昙o(jì)稍大的公公,從轎子上移步到大門處。
那公公滿臉驕橫,清清嗓門,捏著喉嚨從牙縫里擠出幾聲響來。隨即斜眼瞟了一眼旁邊的內(nèi)侍衛(wèi),內(nèi)侍衛(wèi)慌忙把手中的長盒恭敬地呈上。
那公公不緊不慢地打開盒子,拿出圣旨,晃了晃頂上的帽檐,扯著嗓子念道:“皇上下旨,顧家存逆反之心,謀害皇后,罪大惡極,誅九族。封顧府,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否則斬立決?!?p> 北殤一聽斬立決,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謀害皇后,這可是犯了滔天大罪,這家人的膽子也忒大了點,誅九族得連累多少無辜之人,真是作孽。
真是倒霉?fàn)€透了,竟然還會遇到這樣可怕之情,還是麻溜地趕緊溜走。想到此,他便轉(zhuǎn)身往后院那道側(cè)門跑去。怎知繞了好一會,竟然又繞至后院最左邊的一個小閣樓旁。
“真是活見鬼!怎么還出不去了!”北殤小聲嘀咕著。
忽然間,北殤望向那座小閣樓,只見門楣上掛著制藥坊的小牌匾。又見那閣樓的門敞開著,便悄悄走進(jìn)一瞧,竟然瞧見窗戶旁有兩只黑漆漆的像手臂般的物件懸晃動。他突然緊張起來,腳下打滑,一屁股摔坐在地。
那兩根黑漆漆的物件是什么?是胳膊還是腿?是活的?還是死的?怎么這么瘆人??!這天也亮了,小鬼們應(yīng)該也無處現(xiàn)身了啊,他不停地尋思著究竟是何物件。
北殤屏住氣息,不敢吱聲,抑制住眼神不要望向那扇窗戶,可是心里總覺得不踏實。若是真是個活人,難不成見死不救,若是被外面那些人抓住,必定也是死路一條,活生生當(dāng)了陪葬品。
救,還是不救,復(fù)雜的表情在他那雙濃眉間來回糾結(jié)。救了也是個拖油瓶,若是不救呢,現(xiàn)在就得死。
多活一時算一時,不能見死不救,師傅的教誨還是謹(jǐn)記于心的。
思及此,北殤便從雪地里爬起來,蹣跚著走進(jìn)屋內(nèi)。只見那窗邊竟趴著一個姑娘模樣的人,跪在矮塌之上,雙手伸出窗外,耷拉著腦袋,好似睡著一般。
北殤往前湊近瞧了瞧,輕喚了兩聲,見沒有回應(yīng),納悶道:難不成已經(jīng)死了。哎,若是死了該多……
想到此,北殤頓覺渾身汗毛豎立,鼓足勇氣伸出手,扶住那耷拉著的腦袋,慢慢將身子放于矮塌之上。
一張黑黝黝的臉出現(xiàn)在北殤眼前,著實把他嚇得不輕,這是甚孩子,怎生得如此瘆人。
不過細(xì)看之下,北殤見她眉毛細(xì)而彎,睫毛長而濃密,嘴唇宛如黑櫻桃,臉蛋黝黑而發(fā)亮,看面相和衣著應(yīng)該是個低下的丫環(huán)。
著實是個可憐人,活在府邸這般富貴之地,卻只能委身于此處。北殤不由得嘆息一聲,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便憐憫地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幸好,還活著。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他喃喃念叨著,臟兮兮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誰不是一次次死里逃生呢,師傅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而此時,前院的聲音已經(jīng)傳至后院了,越來越嘈雜,翻箱倒柜的聲響此起彼伏。
北殤嘀咕著這些人真不是東西,他也不過餓得快死時才偷得幾口吃食罷了,哪像這些蠻橫的官人真是吃人不吐骨頭。
北殤見狀不妙,只得背著這個黑漆漆的丫頭悄然往后院那道小門走去。待他輕輕拉開門栓,又合上門扇之后,便往長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