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谷
此刻，巫谷仍處于茫茫黑暗之中。黑沉沉的烏云，層層疊疊，布滿天際，將萬里長空之上的烈日遮擋得嚴絲合縫。山谷間，只有一陣陣凌冽的寒風，呼嘯著，掠過樹梢，發(fā)出一聲聲低沉的嗚咽聲，就如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鬼泣般，入耳便令人毛骨悚然。
布滿荊棘的小徑，彎彎繞繞，穿梭在古木參天、陰森恐怖的密林間。偶爾有幾聲尖銳的鳥禽聲，穿透濃濃的霧氣，回蕩在冷寂的群山之巔。一長串閃爍的火光，沿著小徑，飄至寨門前的斜坡處。停頓半晌之后，聽得幾聲喧嘩聲，便有幾束火光，順著那條鋪滿苔蘚、又殘缺不一的石階，爬至寨門前。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發(fā)霉的酸臭味，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四周寂靜無聲，而寨門卻半開著，那守門之人也不見了蹤影。更加詭異的是，從寨門向里望去，一片漆黑，看不見一絲火光，聽不到一聲動靜，這番景象，甚是怪異，這絕不尋常!
待術巫領著兩位長老回至巫族時，竟見逃回之人皆匯聚在寨門前，面色恐慌，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入內。
這是個顯能立威的好時機，術巫暗自想著。隨即，他便挑起眉眼，皺皺鼻子，甩開步子，甚是豪邁地走到寨門前，拉開那扇未開的門頁。然后，他蠕動了幾下嘴皮子，咳咳幾聲，又捋了捋兩鬢之間的碎發(fā)，扯了扯外罩褂子，規(guī)整了表情，自覺已是甚好之態(tài)，便轉過身來，將嗓子揚高，甚是誠懇地言道：“諸位，或許都聽到了祖廟的鐘聲，也知曉定是有人擅自闖入巫族作亂，才止步于此。切莫驚慌！我術門連靈蛇之口都能逃脫，怎能將這等敲鐘之人放在眼里。今日一戰(zhàn)，雖傷亡慘重，卻讓你我將此痛銘記于心。在此，我為三門的劫難感到痛惜不已，更為死去的各門兄弟深表惋惜之情。不過，即使巫族只存活一人，都必須要勇敢地、堅強地活下去！這不光是為了活命，更是為了將巫族的血脈傳承下去。”說道此處，他擠出兩滴子淚珠兒，掛在雜亂的睫毛上，甚是耀眼。
眾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望著那個言語順溜、出口成章的術巫。他們著實沒有料到，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干癟無趣的族長，竟然像中了邪一般，換了個人樣。
無人回應，比這黑夜還沉寂。
這般尷尬之境地，是術巫沒有料到之事。他略微抬起頭，瞟了瞟眾人，小聲地冷哼一聲，心想到：如今的巫族，有權有勢，且能說上話之人，非我莫屬。爾等這般冷漠，待我坐上巫神之位時，再好好與你們算計。思及此，他的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甩了甩頭，又說道：“我會攜同各門長老，好好安撫族人。今后，我術門定會全力以赴，承擔起各門之事，為族人解憂，還望諸位與術門一起，同心協力，將巫族帶至光明之處，讓族人回歸至安定的生活?！?p> 一陣寒風襲來，眾人瑟瑟發(fā)抖，如雕像般，默默地凝視著術巫。
“別怕!有甚可怕??！這可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根，誰膽敢在里面作惡？若是像那法巫般，觸犯族規(guī)，定會激怒神靈，被九頭靈蛇吞噬?！闭f完，術巫從人群里奪過一個火把，又說道：“我先且?guī)еg門之人入寨，待一且妥當之后，再派人來接應你們！”說完，術巫揮揮長袖，仰頭挺胸，跨過門檻，往寨內走去。雖說，他的心里也甚是疑惑，究竟是誰這般大膽。片刻之后，他才算明白，只有一個人會如此狂魔，那便是殺師逆族、走火入魔的殷寒。思及此，他嚇出一身冷汗。
事已至此，毫無退路可言！
術巫只得硬著頭皮走下去。此時，他還抱著僥幸的心理，皆因他在古廟內瞧見了殷寒。雖說殷寒只是一晃而過，不過，以當時的紛亂場面，說不定已葬身于蛇腹。
思及此，術巫頓覺輕松無比，連腳步都輕快許多。
術門內的弟子見術巫已先行入內，紛紛從人群中涌出來，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利器，慌亂地跟著術巫入了寨門。
星星點點的火花，在黑暗中漂浮著，宛若螢火一般，顯得甚是嬌小微弱。
一行人先至毒門，又至法門，再至術門，才發(fā)現各門各戶皆屋門敞開，屋內一片凌亂，任憑怎么呼喊，都無人應答，似乎走得甚是急切。
望著這番景象，術巫甚是納悶，頓覺不安，尋思著這些人怎會憑空消失。
“族長，快看，山腰之上有火光，一閃而過?！币粋€斜眼壯漢從山坡上沖下來，驚喜地說道。
“定是祖廟里的光！”有人附和道。
“快！快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在做妖？竟敢闖入祖廟作亂，看樣子真是活膩了！”術巫話雖說得響亮，心卻泛著嘀咕。待他回頭一瞧，一行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他，向后退了幾步。
“一群廢物！”法巫無奈地長嘆一聲，惡狠狠地瞪了隨從一眼，厲聲呵斥道。說完，便往祖廟走去。
祖廟坐落在半山腰，由一殿兩廊組成，氣勢恢宏，莊嚴肅穆，古色古香。墻垣亭閣皆由暗紅色的石塊砌成，屋頂瓦楞皆是一片青色。
祖廟四周，那九座連綿起伏的山巒，像一個個神秘的守護者，悄無聲息地遁入黑暗之中，靜靜地守護著祖廟。
術巫站在鑲金嵌銀的朱紅色拱門前，側耳聽了片刻，并未聽得里面有何動靜。他回頭向著隨從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前來。
眾人皆不言語，你望我，我望你，互相推諉。
望著這一張張在火光中來回躲閃的臉龐，術巫甚是惱怒。他恨不得將他們的臉皮撕下來，狠狠地揉捏在地。隨即，他將那個斜眼壯漢拽出來，把他推至廟門前，示意他開門。
“小的著實不敢……”斜眼壯漢怯怯地說道。
“啪！”術巫一巴掌扇在斜眼壯漢的臉頰之上。
斜眼壯漢無奈，摸著紅腫的臉頰，低著頭，拖著腳，一副將死之樣。他立在廟門前，深呼吸一口。隨即，他便像趕赴刑場般，猛地推門而入。
“?。 币粋€踉蹌著地，斜眼壯漢撲倒在青石板上，捂住額頭，痛苦地嚷嚷著。
術巫側身，往祖廟里瞧了瞧，見里面一片漆黑，安安靜靜，并無甚異常。便高舉著火把，抬腳跨過門檻，一腳將倒在地上的壯漢踢開，緩步走入古廟之中。
隨后，數十名壯漢也跟著術巫入了廟宇內。
“族長，那……那里好像有個人！”斜眼壯漢顫抖地說道，用手指向祖廟的殿堂之中。
術巫聽聞，大驚失色，慌忙停住腳步。他細細瞧之，借助微弱的火光，果真瞧見在那殿堂之內，似乎有個人影坐在巫神之位上。不過，看其模樣姿態(tài)，似乎不像殷寒。而其他人則甚是恐慌，隨時做好逃離的姿勢。
此時，術巫不由自主地將腳跟往后挪了挪。忽而，又轉念一想，他的身后還有數十名族人，若是在此時露出膽怯之態(tài)，豈不是淪為笑談，更不能讓族人信服，畢竟，他是想坐穩(wěn)巫神之位的人。
思及此，術巫將腰板挺得直直的，故作鎮(zhèn)定地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巫神之位上。這般尊貴之位，豈是爾等無名之輩可以坐的，還不快滾下來！”
那個人并未回應，仍然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巫神之位上。只有術巫的聲音在古廟內回蕩，震得眾人心慌意亂。
術巫見此人如此猖狂，頓時被激怒，雙腳跳起，扔掉手中的火把，攬起袖口，往殿內沖去。
“族長，小心有詐！”斜眼壯漢從地上爬起來，拾起火把，小聲地提醒道。
“巫神之位，何等尊貴，豈能人人坐之！這般不分尊卑，不明事理之人，就該得到懲罰！”術巫邊走邊說，三步并著兩步走，快速躍過臺階，沖入殿堂內，伸手揪住那人的衣衫，一手擒住他的下顎。
那人猛然抬頭，望著術巫邪魅一笑。
“殷……殷……”術巫話還沒說完，便覺心尖一陣劇痛，似有利器刺入其中。一口鮮血涌入他的喉嚨之中，吚吚嗚嗚，言語不清。他著實沒有料到，雖僥幸從靈蛇口中逃生，卻又死于殷寒之手。
“撲通一聲！
術巫應聲倒地，雙眼怒瞪，血濺一地。
“族長！族長！”斜眼壯漢驚呼道，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殷……寒……殷寒！”
“快跑?。∫蠛貋砹?！”
眾人驚慌失措，丟了火把，往大門跑去！
“砰！砰!”兩聲巨響之后，大門便被關得嚴實。
只見殷寒俯下身子，將刺入術巫身上的泛著寒光的短刀取出。然后，一手握刀，一手拎起術巫發(fā)髻，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殺人了！族長被殺了！”
“惡魔！惡魔！”
數十名壯漢擠成一團，緊緊靠著大門，捶胸頓足，聲淚俱下地哭喊道。
殷寒拎著術巫的頭顱，揚起白皙的臉龐，眨眼一笑，冷哼一聲，手持沾血的刀刃，緩步走向大門！他見這些漢子滿臉驚恐，便淡淡說道：“別怕！老夫只是幫了個小忙，做了爾等想做之事！不用感激老夫！哈哈……”說完，他手一揚，甚是瀟灑，將術巫的頭顱扔向斜眼壯漢。
斜眼壯漢見著術巫的頭顱拋來，扭曲著原本就歪斜的臉頰，正猶豫著該不該躲避之際，那顆滿是鮮血的頭顱，便落入了他的懷中。只見他緊閉雙眼，哆哆嗦嗦地摟著頭顱，驚恐萬分，一副哭喪之態(tài)。
眾人速速往后退去，將斜眼壯漢留在殷寒面前。
“據我所知，術門清苦，術巫貪財貪色，面善心狠，諸位也吃得不少苦頭。如今，我殷寒歸來，只求坐穩(wěn)巫神之位，別無他求。諸位放心，我已尋得靈女的蹤跡，定將巫族帶至光明之處。雖說曾經做過一些叛逆不道之事，也著實年少不懂事。從今以后，還望各位能協助我，一統巫族！”說完，他將短刀放置嘴邊，將刀刃上的鮮血舔舐干凈，又說道：“六位長老之位，十二巫師之位，以及三門的領頭人，皆屬于你們！”
眾人相互望了望，眼神閃爍不定，驚恐中帶著疑惑。
“跪請巫神歸位！”那斜眼壯漢抱著術巫的頭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緊閉雙眼，甚是惶恐地喊道。
“跪請巫神歸位！”
“跪請巫神歸位！”
突然，祖廟內火光四起，一堆堆篝火被瞬間點燃。
只見那祖廟對面的側殿中，站滿了婦孺老幼之輩，一個個神色慌張，手足無措的喊道：“跪請巫神歸位！”
“哈哈……哈哈…….哈哈……”殷寒仰天長嘯！隨即，他攥緊拳頭，轉身往殿堂之上走去。
大門至巫神之位的距離，也就數百丈。殷寒仰面望向巫神之位，那把鎏金的鑲嵌著無數寶石的精致而又華麗的座椅，在這昏暗的搖曳的夜色中，顯得甚是神秘。只見他面色慘白，雙眉緊蹙，牙關緊咬，眼含淚光。緩步而行，步步沉重，宛如千斤之足，個中滋味五味雜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領會。
祖廟之內，鴉雀無聲。
只有無數鮮紅色的火苗在篝火堆里晃蕩著，就像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火海中求生。
待殷寒走至巫神之位，低頭拂袖，悄悄地拂去臉頰之上的淚水。然后，他手扶巫神之位，凌厲地掀起衣衫，穩(wěn)健地落座，且眼光篤定地望著廟堂之下的人。
那一張張似曾熟悉的臉龐在火光中閃爍著。他似乎看見了那個滿臉皺紋，卻很慈祥的婦人，躲在角落中，不敢直視廟宇之上。他記得，那位婦人曾在他被師傅處罰之際，送來一碗熱湯。還有那個滿臉麻子的長臉漢子，曾和他一起去偷過毒巫的蠱毒……思及此，他長嘆一聲，想起入魔之后的非人日子，頓覺此刻如此美好！
原來，殷寒趁著九頭靈蛇大戰(zhàn)三門之際，便偷偷潛回了巫谷。原本，他想將陌小蘇救走，但見九頭靈蛇這般護她，不敢冒然行動。轉念一想，還不如先回巫族看看，說不定還能趁此機會，漁翁得利。
待殷寒回到巫谷之后，寨門正值防守薄弱之際，便趁守門之人換崗之際，從側門溜了進去。
殷寒入了寨子之后，他抓了一把泥灰，將面色涂得灰暗，又潛入一戶人家，尋得一身衣衫。待他換好衣衫之后，又潛入祖廟中，敲響了銅鐘。
銅鐘乃是祖廟急事之用。殷寒敲響之后，便蹲在門口，慘兮兮地守著趕來之人，哭訴道：“九頭靈蛇現世，殺了眾多族人，快入祖廟避難！”
族內皆是留守的老弱婦幼之輩，聽得這般危急，紛紛其家而去，入了祖廟。
“不語則活命！”殷寒威脅道！雖然在祖廟之后有無數的蠱毒可用，但他還是保留了一絲人性，未將這慘無人道之術用在族人身上。
“蠱不施巫，巫蠱不滅！”
見廟宇內鴉雀無聲，殷寒便坐在巫神之位上，等待著活著的人歸來。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有膽量能活著逃出靈蛇之口。
……
……
吱呀一聲！
廟門又被推開！六位長老帶著余下的傷殘者入了祖廟內。抬眼一見那巫神之位上的人，頓時傻了眼，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跪請巫神歸位！”那個斜眼壯漢瞟了瞟六位長老的驚慌之態(tài)，立即高呼道。
“跪請巫神歸位！”
眾人聲聲，響徹廟堂！
六位長老見斜眼壯漢手中抱著術巫的頭顱，三三兩兩癱坐在地。
殷寒冷冷一笑，揚手說道：“爾等如此看重我殷寒，甚是榮幸！我定不負重托，將為巫族尋個安生立命之處。如今，永夜來臨，白日僅有兩個時辰，族人食不果腹，睡不安寧，導致人心惶惶，巫族不穩(wěn)。我且擔起大任，將巫族帶入中原，讓爾等過上衣食無憂，醉生夢死之日子?！?p> “愿跟隨巫神闖天下！”斜眼壯漢將術巫的頭顱高高舉起，大聲歡呼道。
“愿誓死跟隨巫神！”眾人紛紛回應道。
殷寒面露喜色，拂袖揮之，說道：“都歸去吧！明日清晨，天露白日之時，來祖廟分賞，來者有之，不來者……”說完，殷寒抬手做了一個劃脖子的舉動。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紛紛起身，涌出大門。
殷寒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著，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此刻，在祖廟內，他并未發(fā)現陌小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