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燈弱風(fēng)疾。
竹影如魅,荒草凄凄。
四院空空,蕭條冷寂。
“呵......呵......”北殤冷不丁地哼笑了幾聲,還故意拖長了音韻,如唱曲般揉了揉調(diào)子。
親如骨血的師傅和師叔們相繼離世,這番痛楚壓抑在北殤的心中如千斤巨石,撼動不得。又加幾位師叔葬生皇陵,一生大義,卻落得尸骨無存。此番痛徹心骨之事,怎能讓他心安?
風(fēng)臨雨落,水鳴苔青,一草一木,皆可撥動北殤那根敏感憨厚的心弦。無處可訴,無時可悲,只憑記憶溫寒夜,憑冷眼思恩情。
雖說陌小蘇這番柔聲細語好似一陣春風(fēng)也算安撫了北殤愁悶的情緒,不過他對這師姐二字卻有些反感。若是那老眼昏花的師尊老頭兒能多眨巴幾下眼睛,瞧出了他那顆愛慕陌小蘇的心,就不該先收她為徒弟,讓他只能跟在她的身后巴巴地叫著師姐,使得他在她面前總歸矮了那么一截子。
笑聲零落卻久未散盡,幽幽地縈繞在空蕩蕩的房梁之間。
北殤微挑眉稍,仍在細細品味著陌小蘇那句肺腑之言,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蛟S屈居師弟之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讓他可以在她面前不裝師兄之嚴,可任性、可撒嬌、可嬉皮笑臉吊兒郎當(dāng)。就如這番,稍微流露出悲愁之情便可激起她心中那股強烈的使命感、保護欲,讓他那縷挑明了的愛意能巧妙地隱藏在這份濃濃的同門之情下,這何其難得,也算是提前布了一招好棋!
尋思至此,北殤暗自得意,沉悶緊繃的面色總算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只見他眉頭一挑,緊握劍鞘的手已然松開,甚是自然地拂袖攏髻,轉(zhuǎn)身邁步之際,便瞧見了陌小蘇那雙冷光閃爍的眼眸,嚇得他打了個冷顫,陡然向后退了一步,雙手扶住窗棱,慌得將視線轉(zhuǎn)向站在她身后的阡。
阡打眼瞧了瞧大皇子那驚慌的臉色,膽怯的模樣,忽覺心里暢快得很。思忖著這大皇子竟也有害怕之人,看來我家巫神看中的女子,著實與眾不同。只見他略顯得意地抖了抖肥嘟嘟的身子,紅撲撲的臉蛋緊跟著顫了顫,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捂額說道:“大皇子,你這曲兒唱得著實難聽,嘖嘖,比起我家巫神來著實差遠了!”說完,眉梢飛舞間,已然疾步邁出門檻,掀簾而去。
“你小子!著實欠揍!”北殤未曾料到阡會如此明目張膽地挑釁他,根本未將他這大皇子的身份放在眼里。情急之下,他猛得跳起來,揚起拳頭,欲追出去將阡痛揍一頓。哪知眼前人影一閃,兩只白嫩嫩的手已揪住了他的耳朵。
“疼!好師姐松松手,師弟就這耳朵金貴,若是師姐當(dāng)真想揪掉,那就送給師姐當(dāng)聘禮罷了!”北殤收斂住怒氣,表情微僵,瞇著眼睛望著陌小蘇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尷尬地笑道。
陌小蘇當(dāng)然琢磨出了北殤那番哼笑的意味,不屑地瞅著他,將十指捏得更緊。心想到你這小子,給你點好臉色就上天了,若是再敢胡言亂語,非得拔了你的皮才算甘心!待她望著他那張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便悵然說道:“同門一場,我當(dāng)然是最疼師弟了。師弟放心,你這耳朵,就算鍍上兩座金山恐怕也沒人敢收了,還是留著陪你入土為安才是!”說完,她那芊芊十指緊緊地懸了個圈,腳尖落地之際,便聽得北殤一聲慘叫。
“??!”
“疼死了!師姐你著實狠心!師弟這耳朵就算沒被你揪掉恐也傷筋動骨了。如此看來,師姐竟是一點也不心疼師弟了!”北殤疼得直跳腳,捂住耳朵,可憐兮兮地說道。
“疼,我怎能不疼我的師弟呢?這不正心疼著呢!”望著北殤那雙深邃的眼睛泛著隱隱淚光,陌小蘇搓著手心,憐憫道:“瞧瞧,師弟也就這點出息,師姐疼疼你,你就受不了了?!?p> 陌小蘇揚著臉,冷冷地望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北殤,忽覺脖子有些酸,腳尖墊得疼,正欲轉(zhuǎn)身之際,北殤忽然伸出雙手,捧住她那張嬌俏的小臉,眨巴著眼睛說道:“怎能受不了,一想到師姐如此心疼我,即使受不了也得受著!”說完,他猛地低下頭,將臉湊近她的臉龐,含情脈脈地瞧著她。
剎那間,陌小蘇忽覺有些不妙,溫?zé)岬臍庀浡诒窍⒅g,頓時方寸大亂,手足無措之際慌得厲聲說道:“還不快快松開你的手!小心我......”
一張滾燙的臉頰湊了上來,遮蓋住了陌小蘇那張緋紅的面頰,也截斷了她的言語。
火光搖曳,人影晃動,疊疊印在窗棱之上,只剩下兩雙驚愕的眉眼緊緊地凝視著對方的臉。
一眼之距,流光如水。
好似靜止,好似無盡,就連呼吸都顯得蒼白無力。
局促,恐慌,新奇,五味雜陳。陌小蘇望著北殤那雙迷人的眼眸,微翹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恍惚間竟覺有些熟悉,特別是這番奇異的感覺流竄在急促的氣息之間,讓她幾番掙扎也未清醒過來。無奈之下,她只得運氣靜心,摒除雜念,也好懲戒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只見她拂袖間,已悄然于指尖幻出一縷靈力,疾速飛至北殤的臉頰之上,幻成一只銀色的大手,對準他的臉,指尖輕彈!
“啪!啪!”兩個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在北殤的面頰之上,疼得他眼冒金星,愣了半響才算回過神來,慌得捂住通紅的面頰,眼瞅著陌小蘇揮袖而去,不敢言語,留下他一個人杵在窗前發(fā)愣。
猛然間,北殤才回過神來,發(fā)覺他似乎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件壞事。但凡他深情凝望陌小蘇那雙清澈無邊的眼眸之際,一種某名的情緒便會在心中翻滾著,驅(qū)使他沉淪其中,不可自拔。
不該如此!北殤暗暗自責(zé)一番。
不用揣測,他都能料到此刻陌小蘇的臉色有多難看??磥?,此次樓蘭之行定不會得到她的好臉,須得尋個機會好好賠個不是。待他又轉(zhuǎn)念一想,尋思著這丫頭的功力著實漸長,竟敢用靈力來對付自己人了,看來四師姐的藥丸著實不簡單。細細琢磨之下忽覺有些懊悔為何沒留下一顆藥丸嘗一嘗。
此刻,北殤忽又想起他放在陌小蘇腰間的藥袋子,眉眼一笑,尋思著早晚得偷偷取一顆嘗個鮮,說不定真能一下子打通筋脈,變成絕世高手,也好在這臭丫頭面前耀武揚威幾日。正得意之際,竹簾動了動,一個身影閃了進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調(diào)侃道:“嘖嘖,這兩耳光打得值!大皇子用的是何種戰(zhàn)術(shù),竟這般神速就擒獲了美人心!”
來人正是洛將軍,一身戎裝,金光四射,手握長劍,氣宇軒昂,將一身素衣的北殤晃得睜不開眼。
“此計不可外傳也!特別是你,絕不能學(xué),不然我可饒不了你!”北殤略帶神秘又意味深長地說著。他可精明著呢,絕不能讓洛承央這小子學(xué)壞,若是拿了這招去對付云裳,他真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隨后他便緩步上前摸了摸洛承央的戎裝,咂舌道:“不愧是圣天將軍,這身金絲果真夠分量,看來制衣坊皆是些視金錢如糞土之人!”
“我輩豈能與大皇子相比!”洛承央淡然一笑,忽揮袖一招,只見早就候在院外的巧姐捧著一個黑色鎏金漆盒,掀簾而入。
“永夜將至,血月將近。此次樓蘭之行,定是暗流涌動,腥風(fēng)血雨。圣上特將圣天之國寶--金蟬子賜予大皇子,望大皇子能逢兇化吉,平安歸來!”說完,洛承央轉(zhuǎn)身,從巧姐手中取過鎏金木盒,放至北殤手中。
“金蟬子!”北殤接過鎏金木盒,迫不及待地將其打開。待他望著那對如盤扣般大小的金蟬靜靜地臥在黑色綢布之中,羽翼清晰,栩栩如生,著實越看越像一對活物,不禁又感嘆道:“難不成就是那對傳說中能透山沉海的傳信物件。”
“正是!”洛承央低頭細細瞧了瞧,又說道:“金蟬子乃是圣天鎮(zhèn)國之寶,乃是數(shù)百年前圣天國第一代君王北澤所得,其中之機緣著實離奇。傳說,北澤出生于戈壁之中,幼年喪父,少年喪母,獨自一人在戈壁過活?!?p> “某年久旱,沙石滾燙如火,戈壁灘上寸草不生,北澤見此地?zé)o法生存,便長跪雙親墓前,欲離開生養(yǎng)之地,另尋活路。就在他跪別之際,忽聞兩聲蟬鳴,只見兩只金色的蟬從雙親墓中飛出,振翅鳴叫,將他引出茫茫戈壁,尋得了活路??上У氖蔷驮谒~入那片濃綠的土地之際,兩只金蟬已是殫精竭力,奄奄一息。三日之后,捧在他手心之中的金蟬竟僵化成金軀,悲痛之余,便將其放于心腹處日夜相伴!”
“此后,北澤歷經(jīng)一番磨難才算融入這片新的土地,又經(jīng)數(shù)十載沙場廝殺,步步為營,才一統(tǒng)諸國,建立圣天,成為一代梟雄。其后,這對功不可沒的金蟬子便被封存起來,當(dāng)作鎮(zhèn)國之寶!”洛承央娓娓道來,神色極其認真。
“難不成這對金蟬子真能透山沉海潛入敵國,摸清底細,內(nèi)外呼應(yīng),以至于讓圣天國穩(wěn)于世間不敗之地。”北殤有些疑惑地問道。
“真真假假,試試便知!此物傳聞離奇,數(shù)百年間只有繼承皇位之人才能有幸瞧之,著實難得!今日圣上竟將它賜予你,著實可見圣上對大皇子此次樓蘭之行寄予厚望,且好好珍惜才是?!闭f完,洛承央忽想起已獲牢獄之災(zāi)的父親,不由得神色暗淡,又不愿被北殤發(fā)現(xiàn),便急忙轉(zhuǎn)身向屋外揮袖,說道:“速速給大皇子更衣!”
“父皇果真知我心!”北殤一邊感嘆一邊將金蟬子拿在手中,細細端詳一番,又說道:“父皇唯恐傷悲,竟不愿召我入宮辭別,不知龍體可安康?”
“圣上一切無恙,有二位仙師為伴,倒是熱鬧許多。更何況還有沈大人和曲大人形影不離地跟隨圣上,你且安心趕赴樓蘭。待你歸來之際,便是圣上大喜之日!”洛承央掀開竹簾,望著院外晃動的火光喃喃說道。
“云裳病情如何?”北殤配合著兩個丫頭換得一身做工精致的水墨色長衫,內(nèi)襯白色素衣,束腰簡潔有型,將他挺拔的身姿襯托得越發(fā)修長。說話間,他劍不離手,神色且憂。
“云裳恢復(fù)得不錯,只是心思略沉些,還需一段時日才能走出悲痛!她且讓我捎話給你,一定要活著回圣天!”洛承央并未轉(zhuǎn)身,抬手摸著冰涼的竹簾,哽咽著說道。
“你且照顧好云裳,讓她別憂心,好好養(yǎng)身子。待我回至圣天,便備好嫁妝,讓她風(fēng)光出嫁,一輩子做你的將軍夫人!”北殤拂去額前青絲,抖抖衣袖說道。
“若是這般,此生無憾!”洛承央總算露出一絲笑意,至從皇陵之戰(zhàn)后,云裳對他的依賴著實越來越緊,日日相伴,雖言語不多,卻情意漸濃,這也讓他那顆懸著的心踏實許多。不過,今日他已得圣意,命他帶著一對人馬將北殤三人送至樓蘭。便又說道:“須得即刻動身才是,爭取在三日之后白晝來臨之前趕至樓蘭。”
“也好!只須三匹快馬即可!”北殤說話時,巧姐已掀開了竹簾。待他踏步而出之際,又回頭看了一眼,說道:“空閑之時多來劍閣走走,這里也算是你半個家了!”
洛承央緊跟在北殤身后,頓了頓,說道:“如今宮內(nèi)尚且安穩(wěn),圣上已趁機除掉了禁軍首領(lǐng),接連滅了國師安插在宮內(nèi)的眼線,又加派了人手護城墻內(nèi)外,將宮內(nèi)存糧分散至都城各坊,也算暫且安撫民心。此次,圣上已命我護送大皇子入樓蘭,以防途中有甚不測之事!”
“不行!此行兇險,萬萬不可!”北殤頓住腳步,厲聲說道。
“為何不可,我可是堂堂圣天將軍,征戰(zhàn)沙場數(shù)載,拎著腦袋度日,還有何我未見過的血腥場面?!闭f完,又放緩語氣肅穆言道:“違背軍令者,立斬!大皇子不會眼睜睜瞧著云裳孤苦一生吧!”
“也罷!速去速回!”北殤甚是無奈地說道。
說話間,二人已來至院外。
青瓦白墻之外有一條一丈來寬的青石板,沿著這條道一直往北走,約莫半個時辰便是城北口,再走一個時辰便是皇宮闕樓。若是往南走一個時辰,便是城南口,入了城南口約莫半個時辰便能到達長街城樓。
此時的巷口,黑壓壓地立著數(shù)百個騎馬將士,背北向南,將巷子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其中有手持長矛者,有手持火把者,也有手持盾牌者,還有手持弓弩者,個個裝備精良,身披盔甲,神色抖擻,目視著南面那片黑沉沉的夜色。
陌小蘇早已換得一襲暗紅色長衫,內(nèi)加一間墨灰色罩衣和水白色素衣,發(fā)髻高挽,木釵點綴,未施粉黛的面頰尚有一絲紅暈,正冷冷地瞧著從石階而下的北殤。
雖說她還在為北殤那番魯莽之舉惱火,不過這番打眼一瞧,竟發(fā)現(xiàn)這臭小子越發(fā)俊朗英氣!難不成皆是換了身精致衣衫的緣故。目光恍惚幾下,二人已至眼前,她只得冷眼掃過北殤,面向洛承央拱手言道:“見過洛將軍!”
“陌姑娘氣色頗佳,看來恢復(fù)得不錯!”說完,側(cè)臉看了看北殤,見他怯怯地瞅著陌小蘇,頓覺好笑,慌得又說道:“說來難得,能讓大皇子日夜守護悉心照顧之人恐怕也只有陌姑娘了!”
“哼!大皇子真不夠意思,竟趁我家巫神不在想先下手為強!”阡偷瞄著北殤,小聲嘀咕道,隨即又捋了捋新?lián)Q的衣衫,甚覺滿意。
陌小蘇微微一笑,岔言道:“何時出發(fā)?”
“即刻!”北殤忽然冒出一句,便聽得身后的側(cè)門外傳來了陣陣馬蹄聲。慌得轉(zhuǎn)身跑去,大喊道:“六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