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地素,皚皚白雪好似一襲紗袍從云端飄來,任性地披在茫茫街景上。露不得一丁點青灰瓦藍,顯不得一絲磚紅巷綠。
北殤遲疑轉(zhuǎn)身,瞧了瞧血跡斑斑的肩膀,慶幸言道:“我正納悶為何肩背不像之前那般巨疼,原是那翅膀乖覺地消失了!”說完,他甚是得意地晃了晃身子,踢了踢地上的積雪,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若不是遇到強勁之?dāng)常浅岚蛞仓荒芩銈€累贅?!?p> “累贅?”陌小蘇只差瞪出眼珠子來,心想著你小子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如此厲害的神劍到你手上竟這般對待,心不誠,果真術(shù)不精!
“你是在質(zhì)疑我?”說話間,北殤竟麻溜地脫了半截子衣衫,露出血呼呼的肩膀,在陌小蘇眼前晃悠道:“真是個沒良心的,竟說些風(fēng)涼話。那翅膀耷拉在我肩上弄得我皮綻肉裂,痛不欲生。不信,你瞧瞧,這傷口都快入骨戳心了?!?p> 見北殤趁機耍無賴,陌小蘇慌得閉上眼睛,惱怒道:“脫甚衣服,凍不死你!”
“嘻嘻!”北殤瞅著陌小蘇那番害羞的模樣,悄聲言道:“反正早晚都要看,早些看看也無妨!”
“當(dāng)真!”陌小蘇猛然睜開眼睛,凝視著北殤,狡黠地說道。
“你想作甚?”北殤瞧著陌小蘇那眼神不對勁,定是設(shè)法使壞,見她攏袖幻掌之際,慌得理好衣衫,陪笑道:“女俠手下留情,要財給財,要人給人!”說完,急忙退后三步,晃至一旁。
瞧著北殤那副膽怯模樣,陌小蘇那張清秀的小臉總算露出一絲笑意。只見她順手拂袖捋了捋遮眉碎發(fā),目光落在了他腰間那把斬天劍上。蹙眉間,她繞著他轉(zhuǎn)了兩圈,饒有興致地問道:“此劍著實神奇,御出的劍光竟與大師兄那御光之術(shù)有得一拼!看來此劍是個稀罕之物!”
聽了此言,北殤心里簡直比吃那山珍海味還來得痛快。雖說沒有直接夸他劍術(shù)了得,至少也側(cè)面點他個好了。只見他手握劍鞘,故作鎮(zhèn)定地言道:“不就一把劍嘛!有甚了不得的。若你喜歡,送你罷了!”
陌小蘇搖了搖頭,心想到你小子若是沒有此劍相助,恐怕早就丟了小命了。竟想掩蓋真相,當(dāng)我是傻子嘛!思及此,她偷偷瞄著北殤那股掩藏不住的得意勁兒,說道:“此劍雖說不錯!卻沒我這靈力來得好使!”
陌小蘇那點心思怎能逃過北殤的眼睛,他噗呲一笑,心想到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這臭丫頭竟敢藐視我。雖說此劍著實令我長了本事,不過你那身修為多虧師尊傳授,若不然,與我相差無幾。思忖間,他挑眉瞅著她,淡淡說道:“你這半路出家的野丫頭,若不是粘上點好運氣,恐怕連劍都不敢拿吧!要不拜我為師,我且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你,說不定,你我還能劍心合一,女才郎貌,匹配得很!”
“無恥之徒!”見北殤又耍無賴,陌小蘇握緊拳頭狠狠地瞪著他。見他仍舊一副吊兒郎當(dāng)、死不悔改的表情,著實氣得她面紅耳赤。蹙眉間,她揮拳朝他胸口襲去,便轉(zhuǎn)身往街尾走去。
“疼!”北殤捂住胸口嚎叫一聲,身子假意顫了顫,卻發(fā)覺并沒有想象般疼痛。他低頭瞧了瞧,見那傷口處鮮血已干涸,慌得用手扒開撕裂的衣衫看了看,三五傷口竟已愈合。他不由想著原以為會死在那惡魔手中,沒想到卻活了下來,定是那臭丫頭用靈力救了他的命!頓時心里樂開了花,慌得疾步追上去,拽住陌小蘇的手,殷勤言道:“積雪頗厚,天寒地滑,豈能讓你這般嬌弱似花的女子獨自前行,若姑娘不嫌棄,我甘愿代步而行!”
“收起你那狼心狗肺!”陌小蘇怒氣回視,用力甩掉北殤的手。
“??!”北殤慘叫一聲,幾滴鮮血叢掌心滑落在雪地上。
陌小蘇猛然回頭,正好瞧見北殤掌心有一道裂開的血口子。猶豫片刻,她便從破爛的裙擺之上撕下一塊還算干凈的布條子,扔至他手臂上,冷冷言道:“要尋死離遠些,別在我面前晃悠!”
“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生死你定。除了師傅云裳承央外,就數(shù)你最心疼我了!”霎那間,北殤楞住了,如此順口的言語竟勾起了他的傷痛。嘆息一聲之后,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哀傷。隨即,他揚手挑起布條子,三纏五繞將掌心包扎好,又望著陌小蘇嬉皮笑臉地說道:“你且安心,我命大,死不了!”說完匝匝舌,摸摸陌小蘇的頭,疼惜言道:“若我死了,誰娶你!”
“你......還不如死了好!”陌小蘇猛地將北殤推至雪地之中,轉(zhuǎn)過身一溜煙跑走了。
“臭丫頭,等等我!”北殤掙扎著站起來,望著陌小蘇驚慌逃竄的身影,大聲疾呼道。隨即他摸了摸肩胛,蹙眉思忖了片刻,著實想不起來那翅膀是何時消失的。豈不知,那金翅乃是劍光幻成,神劍入鞘之后,也就隨之消失了。不過,他還不知,就在他以血喚醒劍靈之后,已與劍靈相通。此后御劍心若游海,可展大鵬之翅。
“金翅雖好,疼卻徹骨,嗜血成性,還是不要為妙!”北殤哪知其中妙處,小聲嘀咕著埋怨著。忽覺饑腸轆轆,隨手捧了幾團積雪塞入口中,疾速向著陌小蘇奔去。
......
......
飛雪落盡,天色灰。
滿目皚皚,盡蕭瑟。
沉睡在厚厚積雪之下的樓蘭古城,掩去了斑駁慘淡的街景,靜謐安詳??帐幨幍拈L街之上,幾串凌亂的腳印延至皇城腳下,再繞過皇城西面的偏殿直達十里長廊。
長廊荒蕪,已被及膝的積雪覆蓋,四周皆是禿枝古樹,參差不齊地沿著長廊生長。約莫一個時辰之后,眾人出現(xiàn)在一座高大的院落面前。
院落方正,青磚紅墻,幾叢不知名的綠枝趴在圍墻青瓦之上,被厚厚的積雪掩埋,只露出幾抹亮眼的墨綠。一扇褐色木門半開半掩,透過門縫便能瞧見院內(nèi)有幾間別致小屋。小屋低矮,圍繞三層鐘樓而建。一道不甚寬闊的圍廊將小屋連向四道拱門。拱門不過十步,便可直達鐘樓。
幾抹灰色的人影落在雪地上,被一片淺淺的陽光拉得斜長。
人影交織之際,南潯已疾步走至那扇木門前。只見他蹙眉凝視片刻之后,警惕言道:“古城已空,至此未見有人活著,若是鐘聲來至此處,恐怕多有蹊蹺?!闭f及此,他緩緩取下纏繞在手臂上的神鞭,悄然打開手柄,將一團如蠶繭般白皙的絲團握在掌心之中。
白衫雖舊,青絲遮顏,卻掩蓋不了南潯那番脫俗氣息。就在他欲拂袖展開之際,便聽得陌小蘇驚呼道:“大荒經(jīng)!”
話音還未落,北殤已疾步至她身后,緊緊捂住她的嘴巴,悄聲說道:“如此天大的秘密,竟被你這般嚷嚷出去,若是此處有那邪魅之人,你我恐怕又得遭罪!”
其實,陌小蘇脫口而出之際已甚是后悔,只因她著實驚喜,畢竟那是爹爹留給他的物件,更是隨她降生的胎衣。此刻,她自知口誤,慌忙掰開北殤的手,甚是歉意地說道:“五師兄,我......”
“該來的總會來,想躲也躲不過!”南潯淡淡言道。隨即,他運氣渡于掌心之中,只見那團懸于掌心之中的大荒經(jīng)已徐徐展開。
薄如蟬翼,清透明亮,似月色之皎潔,似星辰般璀璨。約兩尺來長一尺來寬,如一片凝凍的氣息懸于南潯手掌之間,好似呼吸間就能將其破之,看得眾人心怯怯,皆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細細瞅著。
“無山無路,無橋無戶,連條線都未舍得畫,白亮亮一片怎能是地圖?”阡似乎已忘記他還背著顧池風(fēng),一臉疑惑地瞧著那大荒經(jīng),小聲嘟噥著。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閉上你那烏鴉嘴!”北殤壓低聲音說道。
“有動靜了!”片刻之后,北殤激動地捂嘴偷笑道:“瞧,蹦出一個光點。瞧,變成了一條絲線。越來越長,好似一條蛟龍在遨游。”
“蛟龍!真是笑話,蛟龍能有這般渺小。線蟲差不多?!蹦靶√K低垂著眼眸說道。
“線蟲,線蟲,就是一條線蟲!”北殤轉(zhuǎn)臉凝視著陌小蘇,瞇眼笑道。
“廢話真多!吵死了!”顧池風(fēng)趴在阡的后背上,揉了揉眉眼,伸著懶腰說道。
阡回頭一瞧,竟看見顧池風(fēng)那張滿足的臉。特別是顧池風(fēng)那抹得意的小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霎時,阡臉色陡變,抿了抿唇角,雙臂猛然一松,將顧池風(fēng)抖了下來。
“有勞兄弟,一路辛苦!”顧池風(fēng)站穩(wěn)腳跟,拍拍衣衫上的積雪,眨巴著眼睛說道。
“你小子給我記著!回頭再找你細算!”阡捏緊拳頭在顧池風(fēng)眼前晃了晃,咬牙切齒地說道。
“巫神,阡威脅我!”見阡如此兇神惡煞,顧池風(fēng)慌忙閃至陌小蘇身邊,捏著嗓子學(xué)著阡的語調(diào)調(diào)侃道。
“噓!”陌小蘇瞧著南潯臉色肅穆,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此刻,那根銀色的絲線已在大荒經(jīng)西南角兩寸之處來回交織出一座樓閣,形似鐘樓。陌小蘇細細看了看,驚呼道:“鐘樓!”
南潯點點頭,目光已叢大荒經(jīng)上游走至那院內(nèi),落在鐘樓之上。
片刻之后,那根銀色絲線停在鐘樓前,漸漸幻成一個如蠶豆般大的光點,隱入那鐘樓內(nèi)。
望著光點消失之處,陌小蘇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悄聲言道:“難道此處便是那虛幻之境的入口?”
南潯點點了,眉目舒展。隨即頷首微微一笑,拂袖將大荒經(jīng)收于掌心之中,放入手柄之內(nèi)。
“入口已至,彌天古卷不遠也!”北殤對那彌天古卷甚覺好奇,更對那虛幻之境充滿想象。那是一個未知之地,充滿阻礙與挑戰(zhàn)。即使會遇到像冥界那般邪魅之人,甚至比那更厲害的妖魔。這一切對于此刻的他來說,似乎無所畏忌,一種莫名的興奮感在他心間游走。入口尋得,他似乎瞧見了破解永夜之道。
望著北殤那張因激動而緋紅的臉龐,陌小蘇冷哼一聲,在心里偷笑道:你小子本事不見長,膽兒卻見肥!可別高興太早,有你哭喪的時候!
片刻寂靜之后,眾人皆望向那扇半開的木門。
“還有活人在此!”北殤嗅嗅鼻子,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便悄聲言道:“院落整潔,雖未除積雪,卻充滿生機,與四野之外一片蕭瑟之境著實截然不同。鐘聲鏗鏘有力,品茶賞雪,看來這守鐘人頗有閑情雅致,過得甚是滋潤!”
“此處離皇城頗近,就算能躲過蠱蟲之災(zāi),恐怕也難逃永夜之危。”陌小蘇若有所思地說道。
此時,南潯已快步走至院門前,揚手取下一枚綠葉,淡淡言道:“空城萬物枯,只剩墻院綠,唯恐六界入,擾亂虛幻境?!闭f完,他輕輕推開那扇木門,疾步而入。
“走吧!還楞著作甚?說不定還能尋得些吃食?!币娔靶√K望著南潯的背影發(fā)呆,北殤癟癟嘴巴,慌得拽住她的衣衫,悄聲言道。
“有吃的!”原本阡還愣在原地,沉浸在大荒經(jīng)那番奇妙之中,忽聽得有吃食,猛然回過神來,兩眼放光,顫動著腮幫子如風(fēng)一般撲向那木門。
“啪嗒!”一聲響。
那扇看似結(jié)實的木門已裂散成塊。阡倒在雪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哈哈.......”立在院門處的北殤樂得前俯后仰。
陌小蘇見狀,慌得疾步走入院內(nèi),將阡扶起,安慰道:“遇事切莫著急!”正欲回頭斥責(zé)幾句之際,只見北殤已撇下顧池風(fēng),一溜煙沖進了屋內(nèi)。
“果真有吃的!”北殤繞過杵在屋門口的南潯,一個箭步?jīng)_入屋內(nèi),盯著屋子中央那小茶幾上的八碟精致點心,激動言道。
“有吃的!”阡和顧池風(fēng)聽聞,沒命地沖了進來。還未待北殤下手,阡已經(jīng)趴在了茶幾之上,將那幾碟吃食攬入兩只肥碩的手臂之中。
“你太狠了!”顧池風(fēng)跌坐在地上,雙眼直溜溜地盯著阡,頹廢言道。
阡斜眼怒視著顧池風(fēng),說道:“你那腿不是瘸了么?怎跑得如此快,害得我背了你一路。你若再瞪我,我且將你那瘸腿掰下來烤了吃!”
就在幾人爭奪之際,南潯從后院緩步進來。只見他眉頭微蹙,面無表情地走至阡跟前,冷冷言道:“一人一碟分食,你且最后!吃完速速上鐘樓!”說完,便轉(zhuǎn)身往后院走去。
“哦!”阡極不情愿地松開手臂,垂頭喪氣地回應(yīng)道。
“還是五師兄明事理!”北殤咧嘴一笑,又說道:“陌姑娘先請!”
“五師兄先請!”陌小蘇舔舔嘴唇言道。
南潯擺擺手,邁過門檻,自顧往后院走去。
“著實見外,還是我還先來吧!”顧池風(fēng)話還未說完,已麻溜地端起一碟點心,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你小子,真夠貪心!”北殤順勢拿走兩蝶,塞入陌小蘇懷中。然后摸了摸放在桌上的茶盞,竟還有余溫,料定這屋主人離去不久,便轉(zhuǎn)身問顧池風(fēng):“顧少爺,這敲鐘人你可識得?”
“我怎能識得?雖說我是樓蘭名醫(yī),但除了治病救人外,其余之事一概不在乎!”顧池風(fēng)靠著門柱子,盯著陌小蘇懷中的吃食,心不在焉地回應(yīng)道。
“茶有余溫,看來此人離去不久!”北殤沉沉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