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螓婉睜開眼的一瞬間,五感還未回歸就感覺到強烈的壓迫,不是外在的擠壓,而是身體里的膨脹,下一瞬間,她才意識到自己渾身冰寒,正身處冷水中。
沙螓婉立馬意識到了身體里的膨脹來自胃部,正是喝多了水的感受,且渾身的力氣已經消散殆盡,不由狠狠皺眉暗罵一聲,拼著最后一口氣,劃著千重的胳膊,終于摸到了岸邊的泥土跟雜草。
出水的驀然失重幾乎壓得她差點再次掉進水里,憑著過人的毅力,在腳下打滑腿部發(fā)軟的瞬間伸手及時抓住了旁邊嫩小的荊棘條,穩(wěn)住身形的同時一鼓作氣一躍而上,看著越來越近的平坦土壤,沙螓婉終于放心的任由自己的身體自由落體砸在地上,然后陷入了黑暗。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昏暗。沙螓婉動了動身體,發(fā)現自己已經換了一身干燥的衣服,并且被穩(wěn)妥的安置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層被子,溫暖如春。
沙螓婉有些頭疼,被流彈擊中的空茫跟疼痛依然存留在身體深處。她伸手摸了摸額角,那一處光滑溫軟,沒有絲毫的損傷。
借著窗外泄進來的月光,沙螓婉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木桌木凳放置房間正中央,床榻在其左側,卻是一面靠著墻,她正對面是房間里唯一一扇窗,窗臺邊放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擺置著看似鏡子的物件以及一些盒狀物,窗戶左側床尾處有一個笨重的大柜箱,箱門緊閉,沙螓婉能依稀看到柜子上掛著的大銅鎖子。
她一邊攢著力氣伸手撫摸身上被面粗糙的布料,一邊若有所思地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
腦海中一時間思緒萬千,她想不明白上一刻還在三角洲執(zhí)行任職,卻為什么在下一刻就深處冷水中差點溺斃。
——對了,溺水?!
沙螓婉驚了一下,伸手撫了撫胃部,此刻這脆弱的器官正火辣辣的灼痛,這是控完水后受損胃粘膜的反抗。
她果然是溺水了?
頭上的傷呢?
這一切的思索都在一瞬間完成,沙螓婉一邊想著,依然沒有放棄警覺地留意著周圍可能潛藏的危機。此刻力氣以足,她不再耽擱,掀開被子就下床。
一伸腳踩進鞋中,沙螓婉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鞋子不是軍靴,她眼神一冷,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迷彩裝,不是軍用短袖,甚至不是自己見過的任何裁剪式樣。
還不及她想清楚怎么回事,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急促而沉重,顯示著來人的焦慮跟急切。
沙螓婉當機立斷一蹦而起,一把抓過木桌上的一個茶碗,然后利落翻身上床蓋好被子躺好。
被子下,那只茶碗被她一把捏碎,窸窣著找到尖利的一瓣碎片捏在手中。
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邊推開,有人走了進來,摸著黑一點點挪到桌前,沙螓婉微微側頭,冷眼看去,發(fā)現來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正佝僂著腰在桌子上摸索。
沙螓婉仔細盯著她的舉動,留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模樣奇怪,古意十足,發(fā)式像是唐代的高髻,卻簡潔許多。
來人忽的輕輕“啊”了一聲,語氣中透著放松,然后擦一下,火光被打亮,房間的昏暗被豆大的火粒一瞬間驅趕大半,她捧著火苗,有些蹣跚地走到對面墻壁,伸手點燃了墻壁上掛著的蠟燭。
火光明明滅滅地隨著她的動作晃動,房間里視線變得清晰,沙螓婉注意到這個空間窄小逼仄,卻干凈異常,幾乎一塵不染。來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身形枯干,沙螓婉注意到她晃動在燭光下的手枯瘦粗糙,筋骨脈絡根根明顯,顯然是瘦到了一定程度。
燭光終于緩慢穩(wěn)定下來,女人搖了搖手里的火苗,熄滅的火種殘留著的一絲煙霧升騰而起,撲到女人鼻翼間。沙螓婉看到她的身形忽的一頓,然后一聲“啊啾”輕緩的噴嚏,頓時心下微微放松。她聽出來女人氣息虛弱,不像是有威脅的樣子,剛才鼓起的那一股力氣也隨之泄了大半,這才察覺出渾身的疼痛跟乏力。
女人打完噴嚏后伸手揉了揉鼻子,轉身朝床邊走來。沙螓婉閉目裝睡,感覺到一道目光在她臉上留戀許久,然后聽得耳邊一聲帶著澀意的長嘆,身上的被子被輕輕上拉,蓋住她露在外邊的肩膀,一只粗糙的手撫上她的面頰,帶著干燥的溫暖。
沙螓婉一瞬間渾身汗毛倒立,差點跳起來。
女人沒有察覺到床上人的僵硬,只試探完體溫后輕聲喃喃了一句,“怎么還燒得這樣厲害……”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擔憂跟疼惜。
沙螓婉這才放松了下來,看來女人并沒有惡意。
聽聲音沙螓婉猜測女人起身離開了床邊,待要睜開眼時,腳步聲又轉了回來,鼻翼間傳來一陣苦澀的藥味。沙螓婉再也撐不住,緩緩睜開眼不再裝睡。
——藥還是不能隨便吃的。
女人捧著一個陶碗小心翼翼的走過來,然后有些艱難地坐在床頭,一抬眼就看到沙螓婉睜開了眼,臉上的苦意一頓,驚喜浮了上來,她歡喜的輕聲笑道:“婉兒醒啦?”
沙螓婉不知為何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紅了。
——這不是她的感受??!
沙螓婉心里震驚,如同見了鬼一般,面上卻一丁點都不顯,只微微側開目光點點頭。
只一瞥,沙螓婉就將女人的相貌看了個一清二楚,她五官形狀非常美,杏眼蛾眉,秀挺的鼻梁,從山根到鼻翼的線條流暢精致極了,嘴巴是天生的桃心型,雙唇薄厚適中,只顏色是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
女人的臉上布滿皺紋,眉心清淺蹙起,面色因為長期的憂慮而泛著苦意,卻并沒有讓她渾身淑婉的氣質受損半分,反而因無意的清愁平添了幾分西子捧月的脆弱美。
這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盡管年歲已大。
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樣一張臉卻像驚雷一般將沙螓婉炸了個外焦里嫩,腦海中一瞬間驚濤駭浪般涌入了大段大段的記憶。
沙螓婉痛苦地悶哼一聲,伸手捂住腦袋,渾身顫抖得將身體蜷縮成蝦米狀,非人的疼痛讓她不得不拼盡全力才能遏制住自己不哭出來。
也許幾分鐘,也許只一瞬間,沙螓婉終于渾身冷汗的安靜了下來,這么鬧了一出,將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精力頓時又用了個一干二凈。
而旁邊的女人已經失手打碎了手里的藥碗,她沒有尖聲哭喊,只伸手緊緊摟著沙螓婉,渾身顫抖得比病人還厲害,夾著哭腔焦急地問:“怎么了?——哪里疼啊,娘看看,婉兒,婉兒你別嚇唬娘,……娘這就給你請大夫去,你且忍忍——”
女人感覺到懷里的女兒漸漸平靜下來,這才緩緩松開胳膊,伸手替她擦擦臉上的冷汗,抹了一把眼淚,蹣跚著起身就要往出走,衣角卻被拉住了。
她回頭看去,只見沙螓婉慘白著一張小臉,目光清明而依賴地看著自己,然后沙啞著嗓子軟軟叫了一聲,“娘,”然后頓了一下,抿抿干燥的唇,又說,“別去了,我沒事?!蚁牒赛c水?!?p> “哦哦,好,水,娘給你倒水!”女人有些慌亂地伸手摸了摸女兒的手,胡亂點頭,轉身朝桌邊走去。
沙螓婉忍著心里撕裂的疼(當然這感受并不屬于自己),目光帶著憐憫地看著女人的背影,然后陷入了深深的無奈。
她這是,穿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