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來不給銀子
高升離開北望軒后先回了一趟小酒館，讓人掛上說書暫停的牌子，又交代了伙計們怎么向客人解釋，接著去了相熟的行會挑好了歌舞伎，叮囑行會老板馬上送去小酒館。
一通忙碌下來已經(jīng)入夜，回到家時，菜已經(jīng)熱了兩回。
高絮是高升的妹妹，打小身體就不好，若非兄長這幾年發(fā)達(dá)，有錢給她治病調(diào)養(yǎng)，她早就成了墳塋里的一把枯骨。
按說這個年紀(jì)，也該相人家了。可大夫還是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她于子嗣上沒有希望，也不適合操勞。言下之意是她這輩子不但姻緣薄，子女緣更是癡心妄想。
起初是難過的，但也于事無補。如今她看開了，就想著好好活著不給哥哥添麻煩，以后有了侄兒就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
“哥，那些人今天又來了?！?p> 最近一年隔三差五就有人登門，軟硬兼施，目的就一個，要把高升從程家挖走。
“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們你賣身的事？”高絮一直納悶，她哥看起來對那位程姑娘很是忠心，但旁人問詢，他卻從來不說自己賣身的事。
“哥你是不是喜歡程姑娘？”左思右想，只有這個原因了。
高升邊吃飯邊聽妹妹嘮家常邊想待會兒要去辦那幾件事，“她是我東家。”
“那你怎么不解釋？”高絮沒從他深沉的目光中看出什么，又不夠篤定了。
“我要是說了，他們就會去金陵找她麻煩。”既然賣身，那命就是主人的，想要挖墻腳，就得從主人家那邊下手。
他不說就是故意誤導(dǎo)那些人，讓他們以為他不肯接受條件是他自身的原因，無論是利誘還是性命相脅，直接沖著他來就好。
高絮每次聊到程家兄妹，人就有活力，小表情多得很，現(xiàn)在聽兄長這么說，她就把椅子挪到對方身邊，眼巴巴地問：“那你是不是喜歡程姑娘？”
高升笑了笑，讓婆子把桌子收了，然后才對妹妹說：“喜歡啊，比你長得好看的我都喜歡。”
高絮白他一眼，“我說真的?！?p> 婆子送來涼茶給他們?nèi)ツ仯呱攘丝?，道：“沒有男女之情?！?p> 這是實話，但具體對程馥具體是什么樣的情節(jié)，他自己有時候也很難以分清。大概是親人、朋友、主人的綜合吧。
“還有，她把我的賣身契還回來了?！备呱肫鹉菑埢癁榛覡a的賣身契，好像自己從來沒有被它束縛過。
高絮詫異，“為……為什么？”
她哥哥如今有多搶手，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都有所耳聞。京城多少高門大戶想請他去做管事，甚至不少人要出錢給他開商行，只要他點頭，高家立馬就能走上更高的階層。將來娶到望族女也不是沒機會。
制約她哥哥的一直是那張賣身契，而現(xiàn)在程馥竟然還回來了，高絮看不懂了。
“不重要，不會改變什么。”高升想起還有幾件事要辦，便起身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肩頸。
高絮回神，“??？”
“我出去一趟，你早點歇?！闭f完人已經(jīng)大步朝大門走去。
程馥一直相信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個說法，所以即便沒睡夠也還是起了個大早。今天他們得上清涼山看看那些客棧的情況。
迷迷糊糊地由著丫鬟們幫她洗漱穿衣，簡單用了些早點。下樓時，高升已經(jīng)等候多時。
上馬車的間隙，她嘀嘀咕咕，“把底下的人帶起來，你隨我回金陵算了?！边@人太喜歡親力親為了，這樣下去身體肯定扛不住。
高升好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收后宮呢?！彼麤]記錯的話，這丫頭身邊除了一個林檎全是男的。
聞言，小姑娘踩在馬凳上的小腿頓住了，然后就見她轉(zhuǎn)過身來摸著下巴打量對方，壞笑道：“這么明顯？”
高升被她盯得火冒三丈，一身雞皮疙瘩，“走了趕緊的，不然天黑都到不了清涼寨?！?p> 程馥看他匆忙上另一輛車的背影，幼稚地哼哼，“我可是有壓寨夫君的。”
說起來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去拜見一下徐則。
清涼寨依舊是那么的安逸舒適，在這里呆上半日，再忙的人也會不自覺地放慢步調(diào)?？偟膩碚f是個特別容易滋生懶惰的地方。
高升安排的是一家客房較少的客店，戶主是一對祖孫，當(dāng)初高升要承包，這對祖孫是響應(yīng)最快的。老的通身毛病早就干不動了，同時也希望換些錢給小的讀書，以便將來離開清涼寨去謀前程，光宗耀祖。
小的對讀書有點興趣，但對離開清涼寨，去外面闖蕩并沒有什么想法。所以現(xiàn)在祖孫倆都在客店里幫活，除了每年拿分成之外，還有一份不算多的額外工錢。日子過得比之前要好上太多。
負(fù)責(zé)管理清涼寨這些客棧的是一名叫清平的閑散修士，年紀(jì)三十左右，膚白清瘦，留著長胡子，分辨不出長相算好還是不好，穿得世俗，但氣質(zhì)上又有些仙風(fēng)道骨。怎么看怎么特別。
“你心中郁結(jié)不散，遲早入魔，貧道這里有一盒清心丹，拿去每日用符水送服，不出十日便能化解?！鼻迤揭笄诘孬I(xiàn)上自己的寶貝。
程馥打開盒子，果然看到滿滿的紅色藥丸，“你還賣給了誰？”
清平一愣，心虛起來，“沒，沒賣，自己都不夠吃?！?p> 程馥笑了，合上盒子，“做什么成天要吃？”
清平清了清嗓子，滿臉沮喪，“被住客氣的?！?p> 他這么一說，大家就來了興致。高升把管事權(quán)下放后，只定期過來看看賬冊，檢查有沒有需要修補的地方，倒沒了解過清平的難處。
“半山園、秋楓樓不是被武定郡王府包了么，可再怎么說那也是客店，咱們的產(chǎn)業(yè)。寧家倒好，連大門都不讓我進(jìn)，里邊的粗活奶奶和幾個孩子被當(dāng)他們家下人來使喚。這算什么事兒啊，他們交的是房錢，什么叫房錢，就是屋里那一畝三分地，出了房門其他地方都是公用的。也太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了……”
清平頭回見程馥，卻產(chǎn)生了一種找到主心骨的感覺，恨不得什么心里話都跟對方傾訴，恨不得把自己在清涼寨受的委屈都一股腦的告訴她。
高升忙昏頭了，才想起年后京城里發(fā)生的事都沒與她細(xì)說，于是附耳道：“皇后時日無幾，寧家想再送一位進(jìn)宮。郡王妃攜寧家女眷在這已經(jīng)住兩個多月了，也不知道謀什么?！碑?dāng)不成皇后，一個貴妃肯定撈得著。
一般來說，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人和事她不太喜歡聽，畢竟這年代多數(shù)市井故事都圍繞高門大戶的內(nèi)宅，聽多了容易讓人產(chǎn)生偏見，造成階級對立，特別沒勁。
但這次不同，寧家包的是她的客棧，一住就是兩個多月，她難免有些好奇清涼寨，亦或者說清涼觀，能給寧家?guī)硎裁礃拥睦妗?p> “現(xiàn)在才送？”不是該早早做打算么？皇后的病已經(jīng)好多年了。
高升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他猜測也許寧家送過，但因為種種原因沒了聲息。又或者是寧家一直在觀望，等待最好的時機。
四皇子有了嫡子，皇上又極喜歡那位小世子，隔三差五就宣張晚晴把孩子帶進(jìn)宮……這會不會讓寧家看到了機會？
“今天晚了，明天我再去看看吧。”雖說寧家沒白住不給錢，但讓他們這么一直占著客店也不合適。
傍晚的清涼寨極美，程馥放了一半人出去玩，自己則跟高升在客店里說話。
“翁家那個妾侍姓衛(wèi)，其父曾經(jīng)是閩南一位河道使，后來遭劫殺身故。他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就是這位衛(wèi)小姐。你們?nèi)ソ鹆旰蟀肽晁鲃诱疑衔碳业摹?p> 我的人不在衛(wèi)氏身邊，打聽起來有難度，而且翁老大人和翁尚書似乎有所遮掩，翁家上下怕是沒幾個人知道實情。不過也有人揣測衛(wèi)氏的父親因翁兆豐而死，所以翁兆豐才處處遷就、縱容?！?p> “顧家大事沒有，小事不斷，我瞧著他們那一家子……不用等你們回來，自己折騰垮自己了?！?p> 祝婷娘家的實際情況被顧長瑜查了個底朝天，并故意漏給了顧老太太知曉，此時安姨娘又添了把火，查到了祝婷一直用國公府的家底來補貼幾個沒用的兄弟，母女二人協(xié)力下，老太太對祝婷是徹底恨上了。
偏偏顧政對她動了真情，只是責(zé)罵了她一番，又讓她承諾以后收斂，絕口不提收回中饋的事，老太太沒轍，只能扶持安姨娘和其他小妾、通房來制衡祝婷。所以即便有顧政偏心護(hù)著，祝婷的處境依舊并沒有變得多好。
更雞飛狗跳的是顧彥云娶了皓月郡主周芳艷。周家有錢，周芳艷手松，梁國公府的下人慣來就是一群勢利眼，沒見過肉的惡狗，誰給肉吃偏幫誰。
外嫁女里，顧長惜在沛國公府自顧不暇，時不時還要回來找娘家吐苦水要人去撐腰，像個離開顧家連走路都不會的廢物。
另一位外嫁女顧長瑜就更厲害了，席衡昀在金城關(guān)，她上頭有個厲害的婆婆，她做不了威遠(yuǎn)侯府的主，便到處串門尋樂，挑撥這家那家，還攛掇安姨娘想辦法從顧家多撈好處。
“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背甜︻櫦冶娙说谋举|(zhì)看得很透。
程寒讀書好，名聲漸顯，已有這輩江南學(xué)子個中翹楚的說法；她生意做得不錯，看小酒館送禮的手筆，很多人都猜測她日進(jìn)斗金。顧家沒有臉皮，只要有利可圖，他們總能找到辦法洗白自己過去的行為。
“說起來，席少夫人確實越發(fā)過分了?！备呱Z氣明顯不好。
自從知道小酒館幕后老板是程馥后，顧長瑜就經(jīng)常帶人去喝酒聽書，從來不給銀子。有時候她人不到，她的友人上小酒館吃喝也不結(jié)賬，報她名號后便揚長而去。高升要抓人，他們回回都說席少夫人交代掛她的賬，小酒館想要酒錢就去威遠(yuǎn)侯府。
“你們可有記賬？”程馥深吸一口氣。
“有的，我還在想湊夠數(shù)額報官呢?！备呱裏o奈。
大多數(shù)時候顧長瑜既不肯給錢也不肯簽字畫押，小酒館只能白虧這筆錢。
“回城后拿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