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紫狼毫

　　老人本就不是尋常之人，在短暫的沖動被小姑娘制止過后，他便極快地鎮(zhèn)靜下來。

　　那雙歷盡千帆略帶濁意的眼眸在躍動的燭火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地上還未干涸消失的字跡雖是尚且稚嫩，但在那行云流水的筆畫間已然可窺見大家風(fēng)骨。

　　這不是尋常的朱門大戶中便可教得的，他眼前的小姑娘必定來歷不凡。

　　不僅如此，這小姑娘的那兩個師兄也是人中之龍非同尋常。

　　小姑娘嬌嫩的手指在摩擦過粗糲的地面后顯得有些發(fā)紅。

　　這是自幼便被家中嬌養(yǎng)著長大，從未干過活的小姑娘。

　　老人看著那發(fā)紅的指頭沉默半晌，掙扎著從他那破舊衣裳的暗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支臟舊的筆，向前遞了遞。

　　那支筆的筆桿處缺了道口子，且其通身沾有黑色的污漬，可即便如此，那布有污漬的筆桿仍在燭火光下泛著淡淡瑩潤的光。

　　楚曦接過后只覺筆桿觸之生溫，又以指輕輕地搓了搓那已用得炸開的筆頭。

　　筆頭的毛色澤泛紫，略硬卻又不覺扎手，能有此特點的唯有毛中狼毫。

　　這毛是上品紫毫，那玉么，則該是暖玉。

　　紫毫與暖玉已非尋常百姓可以用得，再將二者合二為一制成一支暖玉紫毫，能有如此手筆的，可不該是山野村夫啊。

　　楚曦眼眸閃了閃，垂了眸斂了思緒，用那筆沾著水又在一旁寫下一行字——

　　你是誰

　　寫下最后一筆后收筆，抬頭，小姑娘臉上原有的笑意不見，換上與她年齡不符的漠然與嚴(yán)肅。

　　杏眸不見純真澄澈唯有令人徹骨的寒意，似利劍般凌厲令人不覺由心底產(chǎn)生懼意。

　　這尚且年幼的小姑娘身上居然有上位者的貴氣與威嚴(yán)……

　　老人望著眼前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小姑娘，心中一緊，又驚又懼，然面上卻是絲毫未顯，仍舊沉靜。

　　那布滿老繭略顯粗糙的手從小姑娘嬌軟的手中拿過筆，俯身，在那簪花小楷旁寫下——

　　崔世杰

　　楚曦看著老人一筆一劃地寫下這三字，眉頭漸蹙，雙唇緊抿，心中更是掀起翻天巨浪，久久也無法平息。

　　“小笨豬，你怎的還不出來？磨蹭個啥呢！飯菜都要涼透啦！”

　　楚曦聽到小二的驟然響起聲音，緩緩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灰，似覺不夠又掏出帕子擦了擦。

　　這才望著老人的雙眼一字一頓地?zé)o聲道：“崔氏嫡脈已逝之孫?！?p>　　木桌上的燭火微微搖動，不知何處飛來的黑蛾一下又一下地?fù)湎蚧鹧妫罱K從空中落下顫顫欲死。

　　老人像受到什么驚嚇一般雙目猛然睜大，死死地看著眼前又揚起笑意的楚曦。

　　眼前的小姑娘單純美好便如白雪一般，仿佛方才的一切不過是他做過的一場夢。

　　可在楚曦那澄澈杏眸的深處翻涌不止的冷酷與肅殺告訴他，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實。

　　僅憑借名字便能斷出他的身份，這渾身透著貴氣小姑娘究竟是何人？

　　就在老人急切想要詢問之時，楚曦已小跑著離去，邊跑邊沖著門外喊，“來啦，來啦——”

　　但到那老舊木門邊時，小姑娘又回頭，看著直直盯著她的老人，面上笑容若暖陽，慢慢說道：“老爺爺要好好吃飯哦！”

　　房間內(nèi)老人拿著手中的暖玉紫毫，看著小姑娘消失的身影，眼里是懼意，是懷念，是決然……

　　最終，老人眼中的所有復(fù)雜思緒都化成了一抹釋然。

　　過往被那些人用盡手段掩埋的腌臜之事，終將一一重現(xiàn)于世人眼中了么，如此，或也挺好。

　　屋內(nèi)燭火搖曳，屋外樹下仍舊是燭火熒熒，照亮桌上的飯食與桌邊等待小姑娘歸來用飯的人。

　　楚曦挨著李宸坐下，望著少年刀削般的俊顏，杏眸熠熠生光。

　　李宸看著向他討賞的小姑娘，伸手輕輕揉了揉楚曦柔軟的青絲，“很好?！?p>　　看小姑娘雙頰一鼓，小嘴一撇，不甚滿意的模樣，李宸又加了句，“很厲害?！?p>　　如此這般，楚曦才稍覺滿意地展了笑顏，那笑閃耀地宛若空中繁星，不覺令人沉迷欣喜。

　　小二看著這幕，覺得身上寒意漸起，不知覺抬手搓了搓他的胳膊。

　　大師兄與小師妹當(dāng)真是越來越膩歪了，可即便如此也該顧著些場合吧。

　　朱娘看著李宸與楚曦旁若無人的動作，想起先前小姑娘的問題，眼眸微沉。

　　就在幾人準(zhǔn)備動筷之時，一只雪白的小肥啾忽的一下跳上木桌，站在楚曦面前目光灼灼地盯著前方的菜食。

　　小二一驚，看著那膽大的肥啾道：“娘誒！這是哪里來的湯圓他弟哇！”

　　話語剛落，楚曦膝頭趴著的湯圓倏爾躍起，對著小二的臉嘩的便是一爪。

　　“啊——臭湯圓，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小二頂著頰上的紅痕作勢就要去抓湯圓，哪只湯圓瞬時又回到了楚曦的膝頭，瞅著小二，墨玉般的眼中帶著挑釁。

　　心帶不甘的小二欲向楚曦的膝頭襲去，卻無意中瞥見他大師兄淡漠的目光，瞬時訕訕地收回手。

　　“呵呵，呵呵，沒事沒事?！?p>　　楚曦瞪了眼小二，看著他臉上的紅痕，眨巴眨巴杏眼。

　　唔，真是——該！

　　楚曦將小肥啾攏入懷中，輕輕地?fù)崦钏蓾嵃椎挠鹈?，帶著得意，向幾人介紹道：“這是發(fā)糕?！?p>　　剛坐下的小二又噗嗤地笑將開來，指著楚曦懷中的小肥啾，“你說啥？這是發(fā)，發(fā)糕？哈哈哈——小師妹，你是有多愛吃?。　?p>　　這下，楚曦還未反駁，一旁的苗余華便開了口，猛地一拍小二的胳膊，“發(fā)糕多可愛?。∥矣X得叫發(fā)糕挺好的啊，叫發(fā)糕咋的了么？”

　　轉(zhuǎn)而又對宋月道：“月月，你也覺得甚好對吧？”

　　宋月輕笑，看著又開始耍嘴皮子的小二與苗余華，溫聲道：“叫發(fā)糕確實挺好的。”

　　“哈哈哈——好好好，叫發(fā)糕確是好，你——”小二仰頭笑道。

　　但他還未說完便被李宸淡漠的聲音打斷，“再笑，想來也該飽了?！?p>　　簡而言之，便是再笑，就不用吃飯了。

　　果然，李宸一出口，小二便立時噤聲，如斗敗的公雞般，蔫了吧唧地坐在位子上。

　　苗余華見此想她大師兄投去欽佩的目光，果然她大師兄一出馬，瞬間唰唰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