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悶雷陣陣，山腳下蜿蜒著離月大軍的糧草隊伍。
昭雪知道這些糧食來的有多不容易。她養(yǎng)父古從武從半年前就開始奏請朝廷籌糧了，朝廷多次派了人過來，幾番查詢，確認軍中是否真的無糧后，丞相秦坤才讓人送了這些糧食過來。
北漠的探子就像是鷹的眼睛，糧食一刻未到大營，就一刻不能放松警惕。畢竟，離月全軍都已經(jīng)煮了兩個月的水草了。
大雨傾盆而至，前方將行過山谷，是極易遭伏擊之地。
“你們行至谷口，我去探探路，看我信雷行進”
“少將軍……”莫遠想說，派個哨兵探路即可，畢竟，他們的少將軍才只有十二歲。但還未等他說完話，昭雪就拿著比自己的個頭還高出一截的纓槍，鉆進了伊云山，消失在了夜幕與雨幕的交合之處。
莫遠是昭雪副將和離月軍師，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個九歲的女娃娃把一柄纓槍絞入了地方將領(lǐng)的心臟。這樣年紀的女娃，本應該還在父母的懷抱里撒嬌啼哭，現(xiàn)在竟然在這血淋淋的戰(zhàn)場揮著刀槍保家衛(wèi)國。都是這該死的戰(zhàn)爭！
山路泥濘，昭雪一路行至山谷上方附近，都未見北漠蹤跡，放出了信雷，雨地巨響，驚起了波瀾。
離月與北漠僵持在伊云已有半年了。拉鋸戰(zhàn)最耗糧食，這批糧草只要走過這個山谷，北漠就再無下手的機會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這批糧食有多重要，為什么沒有絲毫動作？
突然，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了眼前，腰間掛著骨飾，是北漠的人！
昭雪不自覺的緊了緊手里纓槍。
抬眼細看，是個瘦骨嶙峋的男孩，破衣爛衫，腳上的草鞋都血肉模糊了，他是難民吧。
“你也無辜，我不殺你，你走吧”
“小妹妹……”
昭雪剛要轉(zhuǎn)身，被這一聲小妹妹叫回了頭。
小妹妹？這是在叫我嗎？他們所有人都叫我少將軍，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叫我。在這冰冷的雨夜里，心好像被溫水澆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你叫我什么？”
“我看你應該比我小幾歲，叫你小妹妹有何不妥嗎？”還未等昭雪搭話，男孩又說了起來“剛剛平地一聲雷響，我就出來看看，雨下得這么大，小妹妹你回我的山洞里避避吧”
“不必了……”昭雪頭也沒回就走了。
兩軍交戰(zhàn)之地，豈可輕信他人。沒曾想，男孩一路都在后面跟著。
“你跟著我干什么？”
“伊云山狼群多，你一個女娃若半路遇上了怎么辦？”
“你可知我們是敵人？”昭雪回頭就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男孩被嚇得往后退了一步，訕訕的看著她，許久，才吐出一句“我們，從未見過，為什么會是敵人……”
昭雪懵了，他們從未見過，為什么會是敵人呢？但離月與北漠自她有記憶以來就在打仗，難道不是天生的敵人嗎？即使從未見過……
兩個從未見過的人，怎么會是敵人呢？他是敵人嗎？他不過十四五歲，殺人了嗎？放火了嗎？他也想攻占離月，當離月的王嗎？我們只因出生的地方不同，就是敵人嗎？
我何故惡意揣測他人的善意，還是在戰(zhàn)場久了，一身戾氣讓我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人性。
昭雪看著這個男孩，全身濕透，凍得瑟瑟發(fā)抖。
“小妹妹，你怎么了？”夜色漸深，寒意四起，昭雪猶豫了好久，終于取下了背后備用的蓑笠遞給了男孩，決定跟他到山洞里避雨。
山洞很偏僻，洞里也很狹窄。
男孩收拾出了一個地方給昭雪歇腳，拾來些干柴，搓著木棍取火。昭雪看他笨手笨腳的，水汽這么重，怎么可能搓得出火來，忙從懷里掏出了個火折子，吹出了火花，遞給了他。
火光亮起來的時候，她迅速打量了周圍，山洞里除了一堆草垛和一些灰燼，別無他物。眼前的這張臉，還真是俊俏，就算滿面泥污，這也是我見過的頂漂亮的臉。
“我?guī)湍惆讯敷倚读税伞蹦泻⑾蛩呓?，昭雪幾乎是反射性的把槍鋒掃在了前面，多年的軍旅生活，讓她對任何靠近自己的東西，都充滿了警惕。
她把纓槍放在了一邊，卸下了斗笠，靠著火堆坐了下來。又回頭看了看動也不敢動的男孩，是我剛剛嚇到他了吧。昭雪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石頭，示意他可以坐過來。又掏出了兩顆果子，遞了一個給他，這還是日前隊伍在野地里找食物的時候，她存做備用的。
男孩伸手接了過來，皮包骨的胳膊都是淤青與血痕，一陣狼吞虎咽，瞬間就只剩一個核了，然后又抬頭盯著依涼手里的那顆……昭雪見狀，把手里的果子也遞過去。男孩看了看果子，咽了口水，又看了看昭雪，如此來回，不知猶豫了多久……然后堅定的搖了搖頭……昭雪拉著他的手，執(zhí)意把剩下的一個果子塞到了他手中，她力氣很大，男孩想抽也抽不出來。
“你幾天沒吃過東西了？”
“幾天記不清楚了，這幾日獸皮搜山搜得很勤，一直不能出去”
“獸皮？”
男孩說他們這里都把北漠兵叫做獸皮，因為北漠人都裹著獸皮。男孩一族人都世代生活在伊云。背靠伊云山，面朝伊云湖，他們靠打獵捕魚撐起了世代生計。
上個月，男孩和父親打獵歸來，進門就看見獸皮們在凌辱母親，母親不堪受辱，自盡而亡。父親拼了最后一絲力氣讓他逃進了深山，獸皮們殺光了族里所有的男人，搶走了所有的糧食和女人。好在，他從小就在山里長大，躲躲藏藏的，能靠獵些小獸活命。
昭雪聽著，心里竟有些發(fā)憷。
她殺過很多人，但那都是在戰(zhàn)場上，她從未對手無寸鐵之人下過手，也從未聽聞過屠村屠民之事。北漠的那些牲畜，對自己的子民竟都能下如此狠手。她也終于知道了，這半年以來，北漠的糧食是從哪里來的，為了欲望與野心，他們沒有絲毫人性。
“這里是兩軍交戰(zhàn)之地，不是什么活命的好地，明日，你隨我一同下山吧”
“你好像，不太喜歡北漠的人”男孩小心翼翼的看著昭雪。
“我殺過很多人”昭雪回頭看著他，他眼神清澈如許“他們都是北漠獸皮”。男孩明顯顫抖了一下“那你，什么時候能他們都殺完？”
“什么？”昭雪有些驚愕。
“如果你把他們都殺完了，那就不用打仗了啊”
“這是離月與北漠的戰(zhàn)爭，你是北漠子民，怎么會希望離月贏？”
“只要不打仗了，誰輸誰贏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這些話與她平日里聽到的都不一樣。這是她第一次接觸戰(zhàn)爭難民，戰(zhàn)爭是國家的事情，統(tǒng)治者想要實現(xiàn)的野心，為何苦難都會加注在平民身上。昭雪無法可想，也想象不到，畢竟她才十二歲。
稍晚，洞外的雨聲漸漸小了，火堆也漸漸滅了，男孩倦意襲來，靠著石頭便睡著了。
昭雪卻沒有絲毫困意，長期養(yǎng)成的習慣，在這種陌生又不安全的地方，潛意識里是放心不下休息的。
兩個從未見過的人，為什么會是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