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憶
想來任瑩倒覺得自己不如何瀾那般勇敢,明明很可能是毫無結(jié)果的事情,卻仍然那么努力地去做。任瑩并沒有什么勇氣去為毫無結(jié)果的事情義無反顧,她只會落荒而逃。
也不是。
任瑩曾經(jīng)不顧一切過,雖然結(jié)果是深深刻在自己記憶里成為不可磨滅的一筆,卻在最終也給不了任瑩她想要的。
在那之后,任瑩再也沒有那么大的勇氣了。
那年任瑩十四歲,高中在讀。
十四年順風(fēng)順?biāo)?,在父母羽翼的呵護(hù)下,都不曾經(jīng)歷過什么挫折。乖乖做一個不悖父母心愿的好孩子,順利考進(jìn)市重點(diǎn)高中,接下來應(yīng)該按照父母寫好的劇本再接著讀一所重點(diǎn)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一份好工作,結(jié)婚生子安穩(wěn)度日。
任瑩想,那時候大概是有個導(dǎo)火索的吧。
就是那個有著和煦陽光的冬日之后,一切都偏離了既定的軌道,自此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南方的雪可以稱得上是稀奇,大約正是那場叛逆的積雪,燃起了少女心底里蠢蠢欲動的叛逆。
“任瑩,你輸了。”
梁藝辰斜倚在任瑩的課桌上,臉上盡是興奮。
任瑩看了看窗外的一片雪白,突然嘴角上揚(yáng),懊惱地推了推坐在課桌上的梁藝辰:“我是輸了,三年都沒有積雪了,誰想得到今年還真有了積雪?!?p> 正好的一縷雪后初陽映在坐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女孩臉上,襯著甜甜的笑意顯得很好看。
梁藝辰從桌上蹦了下來,拍拍雙手:“那今晚放學(xué)后和我去廢棄樓樓頂可要說話算數(shù)!”
“算數(shù)算數(shù),你快回去吧,一會兒上早讀了?!?p> 梁藝辰這才心滿意足,把校服搭在肩上,懶懶散散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任瑩回頭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眼眸里流轉(zhuǎn)著欽羨。和任瑩不同,梁藝辰生性張揚(yáng)。雖是說不上有多叛逆,總歸是活的灑脫。
是那種因?yàn)閺男〉酱蟮纳L環(huán)境很單純才有的那種灑脫。
那天正值月考成績發(fā)榜,任瑩依然是因?yàn)榘哉及袷妆话嘀魅伪頁P(yáng),梁藝辰也依然是因?yàn)椴粔蚺Ρ唤腥マk公室。
梁藝辰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本還一臉疲倦和不耐煩,就看見辦公室旁邊的窗戶邊有小小的一只百無聊賴地對著玻璃哈氣,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她小聲喊:“任瑩,走啦?!?p> 任瑩轉(zhuǎn)過頭看他,朝梁藝辰那兒一邊走一邊嘟囔:“讓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被叫去辦公室還要我等你。”字句間全是埋怨,但凍得微紅的小臉上還是含著笑意。
兩人就這么一邊走一邊相互拌嘴,往廢棄樓上走去。
學(xué)校教學(xué)樓邊上有一棟棄置的矮樓,只有小三層,三層的上面有一個露天的平臺。平常課間多的是小情侶來這里卿卿我我,后來不知道哪個多事的告發(fā)到年級主任那兒去了,好幾對小情侶被請了家長,這個平臺才空置了下來。
矮樓的樓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吱呀呀,任瑩有點(diǎn)害怕,伸手想扶一下旁邊的扶手,卻被梁藝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那個扶手上全是木屑倒刺,扎一下估計得疼半天,你要是怕,就扶著我?!?p> 任瑩沒有應(yīng),也沒有把手抽出來,就任梁藝辰拉著走到露天平臺上。
彼時天幾乎已經(jīng)黑透,任瑩甚至都沒有看清梁藝辰是從哪個旮旯里拿出一把吉他,看上去又破又舊。梁藝辰笑嘻嘻地說,這就是我的理想。
“我超級喜歡音樂,等三年后我高考的時候,我就報考…嗯…藝術(shù),就考上音,然后自己寫歌自己唱歌,那些原創(chuàng)歌手看起來好酷的……”
任瑩站著,看著梁藝辰像模像樣地?fù)苤傧?,左手在琴頸上靈活地?fù)Q著和弦。是指彈,聽起來像是J的《楓》。
任瑩忍不住揶揄:“你說的好酷的原創(chuàng)歌手,原來是J啊。”
“是呀是呀,你也聽他的歌嗎?他是不是很酷?”
任瑩把肩上的書包往上提了提,佯裝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是,是很酷?!?p> 你也很酷,任瑩心里默念。
那日任瑩晚歸,還莫名其妙地掀開琴蓋,顯然是她父母意料之外的。
隨后是同他們所預(yù)期漸行漸遠(yuǎn)。
他們怎么會知道其實(shí)任瑩骨子里叛逆到極致,整日里按照自己的要求約法三章,按著自己的期盼打著愛的旗號,大概也從不曾關(guān)注過女孩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吧。
是那天。
落著傾盆的大雨,像是要落盡終年的水。任瑩曠了父母為他報的補(bǔ)習(xí)課,沖進(jìn)大雨里,一路奔到傳出熱鬧樂聲的學(xué)校禮堂,那里梁藝辰在等他。
梁藝辰拿著禮服站在禮堂門口,看著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任瑩,穿透雨幕迎面而來。
明明雨下得那么大,明明連成一串的雨幕讓天地間霧蒙蒙的,梁藝辰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任瑩眸子里亮晶晶的希望和欣喜。
舞臺上是藍(lán)色和綠色的兩束追光,是黑色和白色的兩個頎長的身影,是聲線無比契合的兩人,是任瑩記憶里唯一的那一次。
唯一的一次勇敢,唯一的一次對自己的縱容,靠近再靠近,再靠近。
那時候的任瑩不懂得灼熱的火光會灼燒掉她的翅膀,只覺得光很美,只覺得靠近美得東西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后來很多次,任瑩回想起在廢棄矮樓樓頂上,漆黑的夜幕下,兩個女孩約好一起去考音樂學(xué)院,都會覺得一陣陣的無力。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那么多無能為力:要裝著笑臉說違心的話,要為了別人的肯定給自己披上虛假的外殼,要笑著和別人說自己很好,要在來回奔波里遇見更壞的自己。
有一個魔咒,叫做羨慕。
每個人都會羨慕別人,好像每個人都不會順?biāo)煨囊狻?p> 可魔咒之所以是魔咒,大抵還是因?yàn)闆]有人能逃離。
任瑩懂得去和梁藝辰講道理,卻最終是自己逃不開魔咒。
最后的最后,兩個女孩誰都沒有去學(xué)音樂,年少的夢想在現(xiàn)實(shí)面前被鞭撻得體無完膚,最后堪堪湮滅在那些年里。
和青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