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此時已高高掛起,明月站在官道旁側(cè)的樹蔭下,看著眼前平坦延伸的道路,心中一陣激動。
正午明媚的陽光透過繁茂的枝丫,輕輕搖曳下點點淡金色光暈,印在她的臉龐上,溫暖而又舒服,這一刻明月有種從寒冬臘月回到明媚春日的感覺。
明月理了理之前被冷汗浸濕的鬢發(fā),摸了摸胸口完好無損的錦盒,心里涌起了干勁,她向著西查村的方向大步走去。
殊不知金爺?shù)鸟R車已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爺,她這是向西走。要不要跟著她,前去打探一下?”釘子的聲音透著十二分的興奮。
車廂里靜了一瞬,淡淡的嗓音響起,帶著幾分慵懶:“這里向西方圓幾十里除了一座早已破荒敗的土地祠,只有西查村。所以她向西走,不是去土地祠過夜,就必是去西查村。”
“比起她的行蹤,我更感興趣的是,如果她所言屬實,那些無利不起早的官兵怎么會抓個小商賈,還大費周章地搜她這個小丫頭,這其中必有蹊蹺。釘子,咱們回城。先把這事的來龍去脈查清楚了?!?p> “是!”釘子收起那股子興奮勁,認真聽命。
“章叔”金爺?shù)穆曇魩е鴰追趾闷婧吞骄?,輕輕喚道,“回城的路上,不妨給我講講炎月印的事吧?!?p> “……好吧?!闭率逑袷窍萑肓诉b遠的回憶,他那低啞的聲音過了好久才回應。
車廂內(nèi),章叔闔上眼簾,長嘆一聲,他精瘦的身子似乎不由自主地往里縮了縮:“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當年我是曾將軍麾下的哨官,雖官職低微不能親隨曾將軍左右,但曾將軍英明神武,戰(zhàn)無不勝的傲人風姿至今仍讓我記憶猶新?!?p> “曾將軍的確乃國士無雙?!苯馉敹俗鹕碜?,正色道,“如今世人皆推兵部侍郎張經(jīng)張都督為我朝第一能將,但在我看來,張經(jīng)雖有勇有謀卻始終太計較個人利益,不如曾將軍當年赤膽忠心,只可惜……”
“不錯!曾將軍才是我朝真正的戰(zhàn)神!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章叔大聲說著,他漲紅的臉龐微微抽搐著,十分激動。
“……”金爺見狀,默默無言地又遞來一杯清茶。
“哎!”章叔重重嘆息一聲,接過一口氣喝盡,平復了一下情緒,方才繼續(xù)道,“世人只知曾將軍百戰(zhàn)百勝,卻不知其中另有奧秘。”
“哦?”
“那便是炎月印的秘密。”章叔低啞的聲音微微一沉,“只是這個秘密,這世上知道的人,怕早就死絕了,我能窺其堂奧也是因為一次很偶然的機會。”
“當年十萬韃靼來襲,曾將軍率我等區(qū)區(qū)數(shù)千人應敵與塞門。次夜,李參將精選良兵三百偷襲敵營,其中便有我。那場景——火光沖天,血色四濺,我至今歷歷在目。后來我等撤離之際,敵方弩手已趕至,我就用這鐵環(huán)為李參將擋了致命的一箭。”章叔撩起衣袖,細如老藤的手腕間赫然套著一只銹跡斑斑的鐵環(huán)。
“此乃通臂拳的護具,我年少時赴江都拜拳師習武,后來便一直隨身攜帶。事后,李參將為感謝我,特意在軍帳中置了陳年好酒宴請我?!?p> 章叔回憶起此段往事,頗有些自得,他臉上帶著一絲笑意繼續(xù)說道:“酒過三巡,聊起家常,才發(fā)現(xiàn)我倆不光是同鄉(xiāng)還都曾在江都習武。哈哈,真是巧了,所謂他鄉(xiāng)遇知己,于是我們索性開懷暢飲,我酒量不錯,李參將喝的酩酊大醉之際,我還有七分清醒。我就說起曾將軍的十全戰(zhàn)績,可堪比冠軍侯封狼居胥,那李參將借著醉意,就告訴我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釘子伸著脖子,探頭探腦地從車簾外鉆了進來,顯然是在外偷聽了一路,還被吊足了好奇心。
“他說曾將軍百戰(zhàn)百勝與他家大小姐曾思瑤有關(guān)。”
“大小姐?曾將軍有女兒?我沒記錯的話,他只有兩個兒子啊?!苯馉斠苫蟮匕櫰鹈碱^。
“呵呵,兩子是他正房夫人所出,我說的這位大小姐,是曾將軍的愛妾所生?!?p> “愛妾?庶女?這倒是聞所未聞?!苯馉斠贿厯u著頭一邊淺笑著。
“不錯!李參將說曾將軍的愛妾鮮有人知,長得極美,來自延綏附近一個神秘的部落,她生下的女兒也并不為外人所知。李參將還說曾大小姐的左臂上有個鮮紅的新月印記,稱為炎月印,乃是她母族中一種秘寶附著其上而成,此印世代相傳,且只傳女子。有此印者,能勘透人心,洞察萬象。是以有曾小姐的相助,曾將軍才會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
“荒唐?!苯馉敳灰詾槿坏負u了搖頭,“據(jù)我所知,曾銑本就是個少年奇才,十二歲出口成章,二十得中進士,之后仕途上一馬平川。他初建戰(zhàn)功是平遼陽之亂,那時他不過二十四歲的年紀,哪來的閨女給他指點迷津?!?p> “少主,我當初也是不信,曾將軍確實是少年成名,英名遠播,可是他中年之際出擊韃靼,以少勝多打得他們潰不成軍,立下的那些赫赫戰(zhàn)功,確實贏得有如神助啊,而且,有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年除夕,塞上沒有任何敵情,日沉西山,大伙兒開宴歡慶一起守歲,誰知子夜時分,曾將軍突然下令所有將士出戰(zhàn)應敵。大伙兒蒙頭蒙腦地披甲出城,結(jié)果,還真遇到了一伙韃靼襲營,被咱們逮個正著。事后,有人請教,曾將軍解釋說是因為烏鴉鼓噪而知敵情,可塞外的寒冬天天都是刺骨的寒風,鵝毛的大雪,哪來的什么烏鴉?”
“這么說來,倒有點兒意思?!苯馉斒滞兄掳?,沉思了片刻,微微頷首。
“少主,李參將乃曾將軍第一心腹。他平日里為人嚴謹,一絲不茍。絕不會講一些捕風捉影之事。事后他擔心酒后失言,還特意把我叫去好好叮囑一番,讓我把昨夜聽到的所有事都爛在肚子里。如今若不是人是物非,我也不想違背諾言提及這事?!?p> “那后來呢?”
“后來,嚴嵩父子這對這狗賊!還有那狼心狗肺的仇鸞,合謀誣陷曾將軍,說他結(jié)交重臣意欲造反??蓱z曾將軍一世英烈,竟被這群奸佞小人給害了。連李參將都沒能逃過一劫?!闭率迮豢啥舻睾鹊?,他瘦得近乎干癟的臉上露出強烈的憤慨,臉色因滿腔怒火而漲得通紅。
“……可是”金爺刻意放慢了語速,用輕柔的語調(diào)緩緩說道,“章叔,若是曾將軍的女兒真有能攝人心思、洞察萬象的本事,曾將軍又怎么會著了這些小人的道呢?!?p> “這!”章叔一下子變得啞口無言。
“章叔,我倒不是懷疑你的說辭。也許別有隱情。”金爺偏過頭去,看著窗外繁茂的枝葉,意味深長地吁了一口氣,“只是,孔圣人尚且敬鬼神而遠之,那些神工鬼力太過玄幻的東西依我看來,近乎與妖邪了?!?p> 章叔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但他還是僵硬地點了下頭,“少主說的是。”
“章爺,那你后來怎么成為蜀滇八騎,又追隨我家主公的?”釘子索性將整個腦袋都探進了車廂,興致勃勃地追問道。
“你這小猴子!”金爺笑罵道,拾起扇子,順手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起什么哄,快出去趕車!我還等著你回城打探消息呢!”
“是!爺!”釘子立馬縮回頭,儼然一副乖乖聽話的樣子。他快馬加鞭,奔著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