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前種著一棵蒼勁粗壯的松柏,拔地參天,枝繁葉茂,明月繞著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樹走了幾圈,便覺得渾身透乏。她看著頭頂?shù)年柟馔高^松柏的杈葉照射下來,灑在地上形成一個(gè)又一個(gè)柔和斑駁的光圈,風(fēng)吹過,光圈晃來晃去,照的人眼花繚亂,她微瞇著雙眼,就這么干坐在樹前的石墩上,癡癡地發(fā)起呆來。
和煦的暖風(fēng)吹過,她忽然就想起了慧娘軟柔溫和的語調(diào),記起了那雙靈巧能干的紅酥手,她自幼喪母,是慧娘一直形影不離地悉心照顧,名義上雖是乳母,卻猶如親娘一般。
然而……慧娘毫無生氣的臉又浮現(xiàn)在腦海,明月的心猛地揪了起來,洶涌而至的哀痛又一次撕裂她的心。
“咦?你怎么在哭?。俊币粋€(gè)甚是清脆的聲音忽然響在身側(cè)。
明月嚇了一跳,她忙抬頭,就見一個(gè)眉目清秀的小廝正好奇地看著她,一對(duì)滾圓烏黑的眸子流露出一絲興奮。
“你是?”明月略帶尷尬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訥訥地問道。她只覺得眼前這人有些眼熟,卻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哎?!小丫頭,咱們四天沒見,你就這么快忘了??!我們爺可是幫過你大忙的呢!”那小廝激動(dòng)地大聲嚷了起來。
“你是……跟著金爺?shù)哪莻€(gè)小廝?”明月恍然大悟,這不正是替金爺趕車的那個(gè)小廝么?
“哈哈,對(duì)!我叫釘子!你想起來了啊?!贬斪娱_心地嘻嘻笑著,眼睛繞著明月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你不穿乞兒服的模樣還不錯(cuò)啊,到底有個(gè)小姑娘的樣子了,不過你怎么會(huì)在這里?觀音廟里求菩薩不夠還特意跑到道觀里來求神仙?”
這話語中明顯的調(diào)侃倒是把明月鬧了個(gè)大紅臉,她一時(shí)都不知道該怎么言語。正在這時(shí),就見釘子忽然挺直了腰板,沖著她身后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爺!”
“金爺!”明月一驚,慌忙回身作揖,就見金爺言笑晏晏地踱步而來,依舊一身白衣翩然,優(yōu)雅地?fù)u著折扇,修長而儒雅的身姿,讓人覺得那平平的五官也頃刻間變得生動(dòng)起來。
“喲,夏姑娘,真巧啊?!苯馉斘⑽⒁恍?,漫不經(jīng)心地跟她打了個(gè)招呼,“想不到這么快就見面了,夏姑娘在此,莫不是拜了菩薩嫌不夠再來特意拜神仙?”他懶洋洋地說著,說出的話和語氣中的調(diào)侃竟然與釘子如出一轍。
“噗嗤!”旁邊的釘子已經(jīng)笑出聲來了,“爺,方才我也是這么問她的,哈哈哈!”
明月臉漲得更紅了,她心中雖是感激金爺,卻不知金爺?shù)准?xì),所以之前對(duì)他慌稱,說出城是為了去觀音廟祈福,如今再次見面,卻又是在這道家的上清宮中。她不敢掉以輕心,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扯慌:“先謝過金爺之前仗義相助,我此番前來,確實(shí)是來求神仙保佑我家人的?!?p> “果真是如此啊?!苯馉斈樕系男θ莞盍艘恍?,他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大上清宮可說是天下極靈之所,世人無不頂膜朝拜,夏姑娘既然家逢不幸,能多拜拜神佛自然是好的?!?p> 明月一愣,下意識(shí)地張口就問:“你怎么知道?”話剛出了口,頓覺不對(duì)。
她惴惴不安地瞄了一眼金爺,只見金爺半瞇起雙眼,嘴角微微上揚(yáng),帶著明顯的嘲諷笑著看她。只是那笑容哪里帶著半分笑意,更像一把冰冷的小刀直刺明月心頭,攪得她頓時(shí)心慌意亂。
“夏姑娘,在京城這片地面上,有什么事要瞞過我金某,可是不容易的。”他拖著淡漠又悠長的語調(diào)說著,語氣中似乎帶著暗示和警告。
完了!金爺肯定是知道了!那我豈不是也完了???明月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她直愣愣地呆在原地。
“明月!”陳少軒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把她從呆滯中驚醒,她如見救星般,循聲望了過去,只見陳少軒正從庵堂西側(cè)拐了出來,見到明月面前站著兩個(gè)陌生人,立即大步上前,直接站到她身前,把她妥妥地罩在了身后。
“兩位有何事找我表妹?”陳少軒不亢不卑地問道。
“有意思!”金爺呵呵一笑,搖著手中的灑金川扇子,饒有興致地看著陳少軒。忽然間,他似是看出了什么,猛然怔了一下,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jīng)地揖手一禮;“原來是陳大才子,幸會(huì),幸會(huì)?!?p> 陳少軒顯然沒料到對(duì)方認(rèn)識(shí)他,他從容回禮:“才子不敢當(dāng)。敢問閣下是?”
“鄙人姓金,一介商賈,在京經(jīng)營些不入流的生意,見笑了?!?p> 姓金?這人一身錦衣羅緞,風(fēng)度不凡。哪里像是個(gè)小商賈?莫不是身份有異?!陳少軒心頭急轉(zhuǎn)。
這時(shí),就聽得身后傳來明月幽幽的輕嘆聲:“軒表哥,他是凌歡閣和云舞坊的金老板?!?p> 原來如此!陳少軒不動(dòng)聲色地一揖,開口道:“原來是金爺,久仰大名!只不過在下自問與閣下從未謀面,敢問閣下是如何認(rèn)出我的?”
“呵呵,當(dāng)年陳大才子風(fēng)光無限,滿京城里誰人不識(shí)?只是你我身份有別,自然只有我認(rèn)得你,你不認(rèn)得我了。”金爺悠然笑道。
陳少軒苦笑了一下:“實(shí)在不敢當(dāng),金爺名聲顯赫,是在下有眼無珠,無緣得識(shí)?!?p> “呵呵,陳大才子客氣了,只是……”金爺轉(zhuǎn)頭看向明月,似笑非笑地一語揭破,“夏姑娘除了求神拜佛的本領(lǐng)高超,連找個(gè)表哥都這么神速,真讓金某我刮目相看??!”
明月的臉唰地一下又漲得通紅,她低頭斂手呆立著,不知該怎么解釋才好。
金爺看著明月的反應(yīng),呵呵一笑:“我說夏姑娘啊,明人不說暗話,當(dāng)初我便跟你說過,我既救了你,自然不會(huì)出爾反爾?!?p> “可不就是么,”釘子在一邊插話,“我們爺可是……”
“釘子!”金爺馬上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前門去喂下疾風(fēng)。待會(huì)我辦完事自去找你?!?p> “是嘞!”釘子瞥了一眼明月,不舍地乖乖去了。
明月紅著臉,雖是尷尬無比,但也放下心來,她誠心誠意地躬身拜道;“金爺,實(shí)是我家中出事,不由得我不多心。并非有意欺瞞您,您昨日出手相救,這份恩情來日我必盡力回報(bào)?!?。
“呵呵,報(bào)恩就不必了?!苯馉敐M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帶著慵懶散漫的笑意,意有所指道,“說起來,你運(yùn)氣真的很不錯(cuò)!有陳大才子這位貴人相助,看來無需我再多心了。”
陳少軒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duì)話,心中疑惑漸起,他很清楚,如今的自己在京城里頭,不過是世人茶余飯后的嘲笑談資,怎么在眼前這位金爺?shù)目谥?,自己倒成了明月的貴人,更奇怪的是,從金爺方才的言語中,不難看出他不僅無意為難明月,還有心幫她,這到底是為什么?
陳少軒還沒想出個(gè)所以然,金爺已經(jīng)笑著向他拱手告辭:“陳大才子,我與真人還有約在身,就此別過,后會(huì)有期?!?p> “??!”陳少軒和明月幾乎同時(shí)一驚。
“金爺請(qǐng)留步!”兩人不約而同地叫道。
“金爺您說的真人可是邵真人?”明月滿臉急色,趕在陳少軒前飛快地開口問道。
“不錯(cuò)?!苯馉斝Σ[瞇地看著他倆,聽弦歌而知雅意,“怎么,你們有事要見邵真人?”
“是,在下有個(gè)不情之請(qǐng),可否與金爺你一起求見邵真人?”陳少軒忙接話道。
“呵呵,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陳大才子,夏姑娘,請(qǐng)!”金爺微微一笑,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大才子這名號(hào)實(shí)在不敢當(dāng)?!标惿佘幷\懇地說道,“多謝金爺雪中送炭?!?p> “陳公子不必客氣?!苯馉旐槃莞牧丝?,從容不迫地帶路向前,一路上與陳少軒邊走邊聊,天南海北各種話題兩人皆談得津津有味,頗有些相見恨晚的勢頭。明月不聲不響地默默聽著,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