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宮
佛堂上香煙繚繞,大慈大悲南海觀世音菩薩的面容在其間忽隱忽現(xiàn)。
皇后的誦經(jīng)聲不同于往日,木魚敲擊的篤,篤聲忽緊忽慢,柔嬤嬤還拿著鐃鈸時不時敲擊兩下。
一部佛經(jīng)剛開始念誦時極其的慢,婉轉(zhuǎn),悠長的長調(diào),輕輕一聲鐃鈸的敲擊,叮,似有似無。
但卻真真切切,好似一屢死在異鄉(xiāng)的幽魂困在那黑暗的深淵之海,什么都看不到,哭泣,恐懼,憂慮,四處無所依靠,正陷入深深絕望之中,忽聽叮的一聲響。
那是什么?幽魂心中驚疑不定時,忽聽又一聲,那個聲音告訴那異鄉(xiāng)的幽魂,沒錯,跟我來,叮叮,又是兩聲,輕輕召喚,慢慢催促。
幽魂嘗試前去,木魚聲響,篤篤,一聲長調(diào)響起,婉約,溫柔,輕撫幽魂,讓它心安,告訴它你來就對了,幽魂一下打消了疑慮,又一聲長調(diào)呤誦,給它指示方向,瞧,前方是什么?
只見暖暖爐火,一一亮起,發(fā)紅搖曳的火苗讓幽魂覺得安心,溫暖,雀躍,這時誦經(jīng)聲為它響起。
一道佛光劈開黑黑的迷霧,為那死在異鄉(xiāng)的幽魂搭了一道佛光之橋,指引他穿過那羅剎鬼地,冤怒之海。
從此任它鬼影憧憧,任它濁浪滔天,只要走在這佛光大道之上,別想傷這幽魂分毫,他有佛家六字真訣護(hù)佑,保護(hù)他回到故鄉(xiāng),血親身邊!
誦經(jīng)聲時而歡快,時而緩慢,時斷又時續(xù),似在送那幽魂走在回鄉(xiāng)之路上。
那回鄉(xiāng)之路遠(yuǎn)而艱難,但不管道路艱險幽長,佛光也一路護(hù)佑它回鄉(xiāng)。
小公主跪在母親身后,她不敢打斷母后誦經(jīng),雖然她早已跪的雙腿酸麻疼痛不已,失去知覺,卻不敢打攪母后,一直等那誦經(jīng)聲重歸舒緩,她知道,快近尾聲了。
叮,一聲,這部佛經(jīng)總算誦完。
誦經(jīng)聲已畢,柔嬤嬤這才敢去扶公主站起,坐在一旁。
母后慢慢轉(zhuǎn)過身來,面無表情,落座后,問道:“你可知,這是哪部佛經(jīng)?”
“回母后,是《爐香贊》”公主不假思索道。
“你倒記的清楚?!蹦负蠖诉^柔嬤嬤送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又道:“可知我今日為何念誦此經(jīng)文?”
公主看著母后漠然的表情,心中隱隱一痛,回答道:“我知道,是為了超度被父皇所殺的獨(dú)孤令顏!他今日頭七。”
“你那父皇盡造殺孽,輪回果報,它日,必墜那無間之獄……”
“母后”
公主聲嘶力竭的叫喊,硬生生打斷母后的話語,眼含淚花,泣聲道:“您就那么恨父皇嗎?”
柔嬤嬤連忙勸阻道:“殿下,不可以這樣子!”
皇后見女兒這么大反應(yīng),不禁苦笑道:“好,我們今日不提他,那你可知我今日叫你來是為什么?”
“莫非為了我從淑妃那兒換回那名宮女入畫?”
“不是,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似這等大功德,我怎會阻止你!”
公主想了片刻,又道:“莫非為了我們捉弄淑妃,害她被皇太后差點(diǎn)打死?”
想到此,公主惴惴不安,卻沒想到母后又搖頭道:“那是她的果報,終有一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當(dāng)初種下什么因,將來就得承受什么果!”
“那我真想不起什么了?”公主思來想去,沒有頭緒。
“哎,我今日叫你來,是想對你講,你已十六歲,二八年華,從今以后,你心中何所思,那你就快去做,莫要去等,去靠,只須記住緊要一句”
皇后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看著乖巧,眼中還留有淚花的嬌女兒,嘆了口氣道:“明知不可為之事不可為!”
這幾句話在公主聽來似懂非懂,不太好理解,心中狐疑,母后今天說的話好奇怪,但說不上哪里不對。
皇后隨之拉住女兒的手仔細(xì)看來,看女兒如今出落得傾國傾城之貌,心下甚慰。
這些年在禪堂之中每日誦經(jīng)禮佛,不知不覺之間,女兒身形已長大成人了。
想到這里,心中甚是慚愧,終日將自己埋藏在悲痛之中,借禮佛以慰藉,甚少關(guān)心過她,還未怎么陪伴,她已長大了!
只見皇后神情為之一黯,對自己女兒講:“從今而后,你不論遇到何種情形,不必慌張,不必害怕,始終保持一份平和的心態(tài),昂首面對一切,不必委曲自己內(nèi)心,委身于任何人,任何勢力!”
公主心中欣喜,那個從前關(guān)心她,愛護(hù)她的母后在這一刻又回來了,于是她連忙撒嬌道:“謹(jǐn)尊母后訓(xùn)!”
“好了,回去吧”皇后撫摸了下女兒臉寵,“別再亂惹事哦”
“嗯”公主連連點(diǎn)頭,隨后如小雀一般雀躍,開心的回去了。
柔嬤嬤似乎也看出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來,眼見皇后轉(zhuǎn)回頭來,以一種少有的和藹面對她。
“你我相伴十?dāng)?shù)年,一路風(fēng)霜刀劍,實(shí)屬不易,這是我一點(diǎn)心意,望你收下!”
見皇后從廂柜中取出一只箱子,交給她,柔嬤嬤一下跪在地上,說什么也不肯接。
“皇后,您這是怎么了,一出接一出,您可不能嚇老奴??!”
柔嬤嬤說著話就眼淚就流了下來,雙眼泛紅,皇后當(dāng)即心下不忍,連忙去攙扶,可柔嬤嬤并不起身,反而抓住皇后的手,又說道:“小姐,先允老奴提起這舊時稱呼!”
皇后乍聽這稱呼,倍覺親近,好似往日閨閣的日子如在昨天,歷歷在目,便連忙點(diǎn)頭應(yīng)允。
“老奴我入你蘇家門已三四十年,我可是看的你長大,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奴膝下無子,待你就當(dāng)親女兒看啊!”
說出這話后,柔嬤嬤嚎啕大哭,皇后也百感交集,四十年來,眼看她青絲變白發(fā),四十年來,壯健直板的腰身如今佝僂下來,四十年來,歲月如刀,在她臉上刻下了痕跡。
“我知你怎么也邁不過憲兒這道坎,可是,小姐,這日子總還得往前過呀,想想,還有樂兒??!”
“你先起來”皇后往起扶她。
“我不起來,您這一出挨一出,莫不是……”
皇后打斷了她,解釋道:“我不會走絕路,佛也不允,我還有托于你”
“什么?”柔嬤嬤不可置信的望著她。
“唉,眼見大廈將傾,他,李建真與我蘇琴兒畢竟夫妻一場,我從今日起將閉關(guān)三月,為他在佛前誦經(jīng),好消減些他的罪業(yè),也不枉他對我一場愛戀吧”
皇后深深的嘆了口氣,道出這番話語,一下讓柔嬤嬤陷入了困惑之中。
“什么大廈,什么罪業(yè)”
“你無須明白,也無須探究,那一箱珠寶首飾與我這檻內(nèi)人,已無甚用處,倒不如給了你,將來也好未雨綢繆?!?p> 柔嬤嬤打開箱蓋,只見一箱珠玉黃金,爍爍其華,登時發(fā)愣。
又聽皇后道,“生前枉費(fèi)心千萬,死后空持手一雙。悲歡離合朝朝鬧,壽夭窮通日日忙。休得爭強(qiáng)來斗勝,百年渾同戲文場。頃刻一聲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xiāng)”。
“你去吧,門外自有人接引你,只求你一件事,它日,樂兒求到你門下,看在主仆一場情分上,收留則個”
言畢,皇后如老僧入定,木魚聲起,任柔嬤嬤百般哀求,也不睜眼,最后柔嬤嬤被人拖離,接引走了。
門被關(guān)上那一刻,皇后睜開了眼,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心道,樂兒,以后的路,恕母后不能陪你左右了,你要堅強(qiáng)??!
齊王府
六月的天氣,燠熱異常,暑氣襲來,汗透衣衫,此時已金烏西沉,暮合四野。
然而齊王已在這廊下靜坐了一天,夫人幾次催促回屋以避暑氣,都置之不理,無法,只得在這廊下堆了好些冰塊,怕他中暑。
此時的齊王手拿著那封密信已讀了好多遍,還是不敢置信其中的內(nèi)容。
“齊王殿下,大軍將于十日后奉命到達(dá)駐地,宋家莊,五月以來,大雨連連,道路泥濘,河水暴漲,遲滯了行軍日程,還請責(zé)罰!
大軍昨日駐營時,主將,方雨桐,在林中打獵,遭人暗殺,卑職方雨諾將刺客拿獲,嚴(yán)刑拷問下,刺客供認(rèn),北衙鎮(zhèn)撫司下屬,金吾衛(wèi),受上司指使奉命刺殺我哥哥,我兄弟二人從未做過違法之事,還望殿下為我的大哥討個公道”
副將:方雨諾
頓首百拜
泣血呈怨
這哪是針對你們,這分明是折我大將,損我羽翼,北衙鎮(zhèn)撫司受皇帝直接指使,數(shù)年來,韜光養(yǎng)晦,不問政事,牽鷹斗犬,只求當(dāng)個糊涂王爺,安穩(wěn)度日,如今真的成了奢望!
李建真,哥哥啊,您還是不放心我啊,非要我全家如二哥一般下場,您才放心啊,我可是你親弟弟呀!
也好,既然你不念及兄弟情誼,我也沒什么顧忌了。
傍晚,落日的余暉,照在那庭院中高大的梧桐樹上,一朵五角如人手掌狀的梧桐葉隨微風(fēng)吹落,金色的夕陽灑在其上,仿佛沐在一片熔金之中。
在這熔金的光華中,浮現(xiàn)出一幕往事,“弟弟,將來大哥我若當(dāng)了皇帝,就將這梧桐葉狀的齊地封予你,永不相奪”!
說這話時,大哥不過十五歲,卻躊躇滿志。
當(dāng)時十歲的他聽在耳中,十分受用,當(dāng)即倒身下拜,口中連呼:“謝吾皇賜地之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后哥倆一齊捧腹大笑,笑聲回蕩在梧桐樹林上空,任大風(fēng)吹過,言猶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