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兄長離開沒多久,他就見到了穿著常服的皇帝。
圭懶無欲無求,也不怕他,只是覺得吧,這個父皇與兄長不愧為父子,每個人都覺得擺個臉色,他就會害怕一樣。
“玨兒,沒想到一眨眼,你也長大了”,皇帝到底沒有忍心逼迫他,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淡雅的清香入口,讓他的火氣降了一點兒,他是皇帝,自然清楚幾個兒子之間的爭斗,若說不怒,他如何不怒,但是他也正想借此清一清朝中的勢力,也看一看幾個兒子的資質(zhì),未想,他這個最無威脅的病兒子卻最先出手了。
“兒子不長大,那不成了妖怪”,圭懶不怎么在意他的試探,反正他身邊的人天天都會把他的一切匯報回去,就是他與兄長的談話,他也未避著他們。
聽圭懶這么說,皇帝忽然想起他兒子干的另一件事,“你倒會給自已臉上貼金,也不知道害羞”,現(xiàn)在民間流傳的神仙傳,從話本到戲劇,從詩詞到說書人,幾乎是一夕之間傳遍大鶴,如今過去了不到半年,連街頭小孩子都能隨口來一段。
想當(dāng)初,這神仙傳最先出的是話本,里面寫的神仙乃無垢之體,集陰陽一身,有翻天逆海之能,他們居于九天之外,卻會為了世間的罪惡而自愿下凡歷劫,以已身度天下劫,還人間一個清平安寧,神仙傳就以一個又一個神仙下凡歷劫的故事為主,慢慢流傳開來。
也不知道寫這話本的是何人,寫的是情節(jié)生動,語言詼諧,故事跌宕起伏,又把神仙描寫的個個俊美非凡,卻甘愿為了蒼生背負(fù)一身痛苦,受盡世間種種折磨,哪怕到了最后歷劫歸去,世間卻無人記得其功德,反而還因為一些原因被人誤解,也只是一笑而過,飄然而去,端的是看者傷心,聞?wù)吡鳒I,深陷其中不能自撥,漸漸的,神仙傳里的一些神仙也有了香火靈位,不少人還作詩作賦悼念,民間的戲曲兒,茶樓里的說書人,就連煙花之地的唱詞人,說唱的全是神仙傳的故事。
圭懶就笑,“父皇是知道的,兒臣就是未雨綢繆,有了這么個神仙傳在前,后面真有人發(fā)現(xiàn)了兒子的秘密,也絕不會讓父皇為難。”
“什么話到了你這都有理”,皇帝哼了聲,他這兒子別看身體不好,人又孤僻,但這張嘴卻從來不饒人。
“既然父皇也覺得我有理,就聽聽兒子的理”,圭懶坐直了些,認(rèn)真的想跟他這個父皇交流一番,固然,他確實不想兄長落個不好的下場,但是從心里,他也不太喜歡皇家所謂的‘自相殘殺’。
“兄長與我說,父皇父皇,先是皇帝,再是父親,要我懂事聽話,可在我看來,父皇與我來說,先是父親,再是皇帝”,他的聲音很鎮(zhèn)定,并不覺得自已說的話有多嚇人,“同樣,在我看來,兄弟們與我來說,也先是兄弟,再是皇子?!?p> “父皇由著大家相斗,是因為你覺得這樣做,就能選擇出來合適的繼承人”,圭懶在皇帝冰冷的目光中毫不退縮,“但是我不明白,這樣真能選擇出來繼承人,而不是一個蟲王?”
“放肆!”
蟲王是鷹太、祖的一個兒子,當(dāng)然,他的封號不是蟲王,而是崇王,鷹太、祖同樣由著皇子相斗,他是個不凡的人,他幾個兒子也個個不差,爭斗的過程更是血腥,到了最后,崇王弒兄殺弟,在鷹太、祖被毒殺的那一年,他成了最后的勝利者。
可惜,他這個勝利者也只勝利了一時,連鷹朝都沒有守住,甚至于他連鷹皇都未能當(dāng)上一天,就在登基的前一天,被人暗殺在寢宮之中,尸體上滿身蟲蟻啃噬,寢宮中還能聞到大小便味,后人干脆以蟲王喚之。
后人笑鷹太、祖英雄一世,兒孫卻個個不成材,連最后一個崇王也成了蟲王,現(xiàn)在圭懶拿蟲王來比喻他未來的繼承人,讓皇帝如何不怒!
“咳咳...等我說完你再氣...你想鍛煉他們,我能理解,天下父母個個望子成龍,哪怕是父皇你也一樣,但是父皇,你知不知道這樣的鍛煉結(jié)果是什么?”
“哼,朕有何不懂!”
“不,你不懂,你這不是在鍛煉兒子,你這是在殺子!鍛煉人的辦法那么多,送他們?nèi)ネ饷嬗螝v,送他們上戰(zhàn)場,送他們?nèi)ブ卫硪坏?.....人都是在成長中鍛煉出來的,而不是靠著跟兄弟勾心斗角,最后踩著自已親人的鮮血鍛煉出來的,用你的辦法,鍛煉出來的也不可能是個合格的繼承人,他們只會是下一個蟲王!”
“賀玨,別以為朕寵你,你就可以恃寵而驕,你兄長說的對,你應(yīng)該好好學(xué)學(xué)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咳...對...咳咳...”,圭懶喝了幾口水壓下咳嗽的沖動,“父皇,你自已登基之前,游過學(xué)、治理過一方、上過戰(zhàn)場、出使過蠻邦...咳...正因你有這么多的經(jīng)驗,才能讓大鶴蒸蒸日上,才能成為一代明君,可是你的兒子們呢?他們有幾個有你的經(jīng)歷,又有幾個能有你的能力,能有你的眼光?你覺得他們誰能做到跟你一樣厲害?”
這馬屁拍的太舒服,皇帝的臉色勉強緩和了下來,還伸手給圭懶順了順氣,“就你最厲害!”
“不是兒子厲害,是兒子旁觀者清”,他是真的不想看到為了一個皇位,親人不成親人,反而個個活成了仇人,“兒子只是覺得,天下這么大,你把我那些兄弟們像是斗雞一樣圈在瓊都里,他們眼里只能見到這一分天地,無論是眼界還是才能,都無法達到你的要求。”
“...父皇為何不試一試,換個法子鍛煉他們,說不定到了最后,你能得到更合適的繼承人呢?”
“伶牙俐齒!什么時候準(zhǔn)備的長篇大論,這是早就等著我呢”,皇帝看他捂著胸口皺著眉頭,眼里劃過一絲傷痛,要說滿意,他最滿意這個兒子,可惜這個兒子因為種種原因,卻是最不可能的一個,“你消息倒靈通,朕還沒有準(zhǔn)備出手,你就來說情了。”
“都是兒子的親人,無論如何,兒子都想試一試,如果父皇能接受兒子的建議,那自然是好,如果...咳咳...不能,兒子也問心無愧。”
皇帝走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讓他這些天不準(zhǔn)出門,好好在家養(yǎng)病,他要做的事,他也派人去做了。
聽到皇帝這樣說,圭懶也同意暫時不出門,他這段時間確實相當(dāng)疲憊,需要做的事太多,操心的事也太多,即使他魂力強大精神跟得上,身體也負(fù)荷不了,這兩天之所以留在府中,就是因為他又一次咳血,要不是他強硬的命令阻止外傳,早就有一幫人來看他了。
他倚在床頭閉眼休息,未過多久,盤圓進來匯報,“殿下,蘇姑娘來了。”
圭懶微訝的睜開了眼睛,“她來作甚?”
“您這兩天夜不安寢,奴才想著,讓蘇姑娘來給你彈一段兒...”,盤圓小聲解釋著,見自家殿下沒有反對,就又問他,“要是殿下同意,我讓她在外閣給你彈支曲兒?”
圭懶懶懶的恩了聲,又閉上了眼睛,片刻后,淺淺的琴音傳來,一點一點的連成有如天籟的樂符,如清泉流淌,水滴荷葉,風(fēng)過天際,悠悠然,帶著無形的韻味散開,灼人的痛楚都仿佛被這琴音撫平,他的神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盤圓欣慰極了,看到殿下睡著后,直接讓人把這位蘇姑娘安排下去,好好伺候著,完全不覺得自已把瓊都第一名妓帶回府里有何不妥,在他看來,這位瓊都第一名妓的作用,完全等同于一碗安神湯,至于人家愿不愿意當(dāng)‘安神湯’,他都不用逼迫,這位蘇小煙蘇姑娘就會主動要求。
于是,等圭懶一覺睡醒后,他的桃花傳聞更加真實了,畢竟他可是把瓊都第一名妓都給接到府里了。
然后,見自家殿下沒有胃口的利箭,又把豆腐西施接回了府里,再一次為他家殿下的惜花之名砸下實錘。
圭懶并沒有在意府里多了一個樂師一個廚子,既然他想做的事有人接手,他也不在執(zhí)著的非要親歷親為,每天不是在府中內(nèi)力煉體,就是欣賞歌舞,還有說書人專門為他講書,接受太醫(yī)與近侍們見縫插針的投喂,只是隨著身體的變差,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差,每日里的精神都短了很多。
沒過多久,皇帝忽然把幾個皇子都派了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但是瓊都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散了很多,朝堂之上劍拔弩張的情況也消失了,皇帝高高在上,看著一個一個乖巧干實事的臣子,他平靜的表情之下,是他病兒子的勸告,“父皇,你千辛萬苦培養(yǎng)了一批臣子,為的是大鶴強盛長存,為的是天下百姓,不是你用來玩兒子的工具,你花了那么多錢培養(yǎng)人才,不把他們的價值榨出來,不虧嗎?”
皇帝瞇著眼,不懷好意的打量著文武百官,他病兒子說的不錯,這一幫朝臣花了他多少錢,一個一個就只會浪費他的錢,簡直虧死了,看來從今以后,他必須要多派任務(wù),非得連本帶利賺回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