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錢塘江畔伊人舞
八月初七,錢塘送龍節(jié)。
人們在這一天于錢塘江口設(shè)下高臺,感恩并恭送在中原行云布雨一個夏秋、為莊稼生長提供甘霖的龍神,慶祝今年的豐收。明日,龍神便會隨著錢塘潮回到東海,待來年三月開春時再歸來。
臨近入海口的廣場中央用皇竹搭起了三層九丈高臺,環(huán)繞在其周圍的四條漢白玉打造的盤龍柱用金色的綢緞細細纏繞著,尾端留出丈許的璀璨“龍須”隨風飄揚,頂端則牽出紅紫綢緞,拱一九彩龍珠于高臺之頂,前方立一口大鼎,擺滿了秋日收獲的瓜果蔬菜,三根大香佇立其間,此為祭龍臺。
稻桿鋪墊的三層祭龍臺上,有著錢塘縣衙花大價錢請來的盛裝花魁興舞高歌,一邊有各種各樣的樂團奏樂和鳴,臺下則是鑼鼓喧天,龍舞隊在人群中穿梭,旁邊的戲臺上演著一出又一出大戲,在歌頌龍神的美德。
除開那些混跡酒樓茶館等江湖人聚集地探查情報而裝作各行各業(yè)人士的暗樁諜子,大半錢塘縣的平民百姓都來到了這里,觀看這一年一度的華麗戲宴。
鄧凡尋了個偏僻小巷,在臉上鋪了一張薄薄的易容面皮,從俊俏公子變成了一個平凡青年,順著人流來到這江口廣場。
他沒有心思去欣賞花魁們的翩翩舞姿,而是在尋找煙雨樓故人的蹤影。
自鄧凡出世行走天下以來,廣交天下好友,其中多數(shù)是為了玄天宗天下行走的名頭而有意靠攏者,只有極少幾個能推心置腹相交,也多是一流勢力的子弟,背景勢力只差玄天宗一線,如天下第二“釣魚翁”的孫子、一流勢力花雪月的少主陳潼,又如煙雨樓小樓主、江湖人稱“仙子無雙”的葉仙。
三個月前那次隱姓埋名混入漠北幫派尋找魏老九的經(jīng)歷,讓他在漫天黃沙中邂逅了同樣隱藏身份在漠北探尋古跡作歷練的葉仙,一段生死過往后,兩人成了莫逆之交,并且情愫暗生,為彼此的強大與神秘傾倒。
如此,鄧凡能夠在漠北追殺魏老九至其力竭氣衰最終被斬,和葉仙關(guān)鍵時刻的傾力相助脫不了干系。而葉仙能夠在漠北的通天古跡中獲得機緣一舉踏入地階巔峰境界,并且脫胎換骨、登上“絕色榜”,也有鄧凡的玄天寶丹相助在內(nèi)。
分別之際,兩人袒露身份,皆是一陣驚喜,相約在錢塘大潮之際在錢塘縣再見。
江湖中人,其實最講門當戶對,無論是婚嫁入贅還是結(jié)伴同游,都要是同等勢力的子弟。若非有事相求刻意巴結(jié),誰愿意在高一級勢力的子弟那前倨后恭?而那些平民人家出生的江湖游俠,多也看不慣世家子弟的做派,大多愿意當一個浪子游俠,去那些鄉(xiāng)野田間或是風塵之地尋一場風花雪月。
除非是兩人興趣相投性情相近,又沒什么架子和其他心思,背后的勢力也對此沒什么要求,才有可能尿進一個壺里,否則只能讓他人盡濕鞋,自己還留一身騷。
一流勢力煙雨樓小樓主、“絕色榜”榜首、“天驕榜”第五,擁有如此名頭的葉仙無疑和他這個玄天宗天下行走門也當戶也對,在未來的某些事情里,能免去許多麻煩。
如今因“約戰(zhàn)血靈”的緣故,鄧凡提前到達了錢塘縣,本以為兩人還要到待明日才能再見,卻意外地在煙雨樓掌柜那里得到了一則消息:玄天宗傳人與浩然幫幫主的驚世一戰(zhàn),江湖上大大小小的萬千勢力都派出了人馬前來觀戰(zhàn),煙雨樓總樓的樓船已順著大河而下,在今日辰時到達了錢塘縣,其領(lǐng)頭者便是小樓主葉仙。
佳人已至,心搖神晃。
鄧凡此行,除了欲與葉仙相會外,亦有想借煙雨樓勢力自證的意思。
李生奧為人如何,江湖上的流言雖多,卻多帶有一些傳奇色彩,少了幾分真實性。
況且那些都是李生奧青年或中年時的所作所為,如今李生奧已經(jīng)漸漸步入暮年,身體已不如往日,誰能篤定其會不會因大限將至而性情大變。
還記得百年前的最后一任武林盟主,雖是出身一般的三流世家,修為也只有堪堪地階巔峰,卻因為人熱枕大方,廣交天下好友,哪怕是名聲再不顯的江湖新人也可去投靠,皆用金錢美婢好生招待著,其俠名遠在今日的李生奧之上。然而那人到了老年體衰之時,卻是在魔門的誘導下沉迷魔功,欲奪他人氣血而破境得長生,短短半個多月里就有十余武林盟的地階天階高手被害,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兩名結(jié)義兄弟。好在那魔頭暴露得早,僅在天階中期時就被察覺,一番激戰(zhàn)后被當時的玄天宗天下行走、后來的玄天宗宗主、當今的玄天宗太上宗主一劍割掉了腦袋。
這種年輕時為俠一方年老后為害一方的事例,僅在百年江湖中都能舉出好幾例來,鄧凡可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賭李生奧現(xiàn)在的性情善惡。
如今比較妥善的做法,便是他去聯(lián)合一些一流勢力,再與李生奧講明真相后一起做出聲明,并將那在背后推波助瀾的黑手揪出公布于眾,由此結(jié)束這一場激得九州江湖不平的鬧劇。
無論是前往與李生奧對話還是找出散播謠言的幕后黑手,都不是他一人或是一兩個勢力能夠做到的。當世能夠無視玄天宗威嚴的人物沒幾個,但李生奧恰好就是其中一個。他的倚仗可不是一流勢力浩然幫,而是天下第三高手的硬實力!
而那幕后黑手可是有著和玄天宗作對的底氣,單憑他和一個新晉的一流勢力花雪月的人脈勢力怕是還差了幾分,而有著天下第一高手葉霖坐鎮(zhèn)的半官方勢力煙雨樓無疑只會比花雪月更強。
玄天宗、花雪月、煙雨樓,三大頂尖一流勢力聯(lián)合在一起,再加上一些附屬勢力,足以撼動整座江湖。
本來鄧凡身為煙雨貴客、江湖中為數(shù)不多有資格登上煙雨樓三樓者,無論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夠得到煙雨樓的全力相助,但錢塘縣煙雨樓的掌柜雖有地階修為,卻只是一縣總管,在關(guān)系到兩大江湖頂尖勢力恩怨的事情上仍是差了幾分話語權(quán),只能請教總樓高層的意見。
這一詢問,層層傳遞上去,卻不知道要花多久時間,而小樓主葉仙的出現(xiàn),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需。
想起昔日大漠中那道身穿綠羅裙如仙女般從天而降、執(zhí)一把青鋒劍殺退馬賊的傾世身影,鄧凡不由得摸了摸臉,“嘿嘿”一笑。
鄧凡離開煙雨樓后就先去了碼頭找葉仙。他在碼頭的人貨堆間找了許久,又尋了幾個相熟門派的管事詢問,都說沒有看見煙雨樓的人馬。其余勢力的人馬到來后,都被弟子或下人管事接引去了各自的院落休息,唯有煙雨樓的人馬來到錢塘縣的碼頭后就匆匆離開了,也沒有去煙雨樓,就這么混入人群不留痕跡,讓一干的探子們無言,也讓鄧凡皺眉。
苦尋無果后,鄧凡只能返回,登上了這家最為靠近祭龍臺的酒樓,花重金買了一處視野好的位置,喚小二備好酒菜,一邊飲酒,一邊尋人。
只聽那邊高臺二層的羽衣花魁抱著琵琶,咿呀咿呀地彈唱著一首齊地名調(diào),好一陣后,才鞠躬謝幕而下,而閉幕良久的第三層高臺走在幾段歌舞過去后終于再次開啟。
古箏聲聲扣人心弦,片片鮮花從幕后飄落,五彩繽紛,無風而舞,點綴在幕后那副緩緩展開的江山畫卷上,淡淡清香在空氣中彌漫,將那些神游天外之人的魂兒勾回。
原本興意闌珊的觀眾們見了那繽紛畫卷,微微一愣,瞬間便如打了雞血般興奮地呼喊:
“花仙兒!花仙兒!”
“沒想到今年的送龍節(jié)把花魁榜第一的煙雨樓花魁花仙兒給請來了!”
“仙兒我愛你!”
“花仙兒!嗷嗚——”
鄧凡手中宛轉(zhuǎn)的酒杯忽地一停,眼光不由得瞟向了高臺最頂端,他從那滿天花舞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那是獨屬于她的,讓他多少夜里魂牽夢繞,笑道:“沒想到你在這里?。 睂⒈芯埔伙嫸M。
卻見那密集的花瓣中忽地多出了一道身影,是一女子,身段修長,半張臉被印著大紅牡丹的面具遮掩,另一半臉只是略施粉黛,仍是嬌艷欲滴,美不勝收,她三千青絲高高盤起,穿著寬大繁復的百花舞服,卻難掩其身姿曼妙。她玉足赤裸,踩著花瓣步步而起,綾羅飄忽,攬起花瓣兒,又在瞬間綻放開來。
花仙兒當是花中仙子,在飛花中翩翩起舞,舞姿輕盈,形態(tài)優(yōu)美,正如從天宮下凡而來的仙子,跳著不屬于凡間的舞蹈,美到讓人無法用言語形容。
臺下之人已然忘了叫好。
不知不覺已經(jīng)站起身來的鄧凡連連點頭,心里將那套繡滿百花的盛重舞服換成了那套鵝黃色的羅裙。
忽覺那花仙子的目光朝他掃來,雖是一略而過,卻又頻頻落在此處,所為正是鄧凡。
鄧凡不由得摸摸臉,“嘿嘿”一笑,向花仙兒點頭示意。
葉仙步履翩翩,長袖一揮,那片片花瓣婉轉(zhuǎn)而起,和祭龍臺上的幾條紅色綢緞交錯匯成一條天梯,蓮步輕移,竟是踏著花流朝鄧凡徑直走來。這般手段,分明是天階中期高手才能擁有的,能夠踏空而行者哪怕在天榜中也能排在前列,竟被一個花魁在送龍節(jié)上展出,著實亮瞎了一些有識之士的眼睛。
“修為又精進了,不愧是煙雨樓小樓主!”
鄧凡暗贊了一句,思索間,葉仙已來到近前。
“這位公子,可愿請奴家喝杯‘秋望’?”
葉仙微微一笑,傾國傾城。
“‘秋望’怎能過癮?不如我倆共飲一杯‘女兒紅’?”鄧凡笑道,說出來的話卻如晴天霹靂般劈在了旁人心頭。
女兒紅,那可是女子出嫁時才能喝的酒!
共飲女兒紅……
敢在這里調(diào)戲花仙兒,真是膽大包天!
就在眾人還在愣神、怒罵之聲還未出口、一些熱血青年的劍還未出鞘時,葉仙雙眼微瞇,在眾人更加驚異的目光中靠在了鄧凡懷里,揭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傾國傾城的面容,笑答道:
“好呀!”
葉仙輕飄飄的兩字,卻讓得整個廣場為之一靜。
若是換作其他人,眾人還可以用花仙兒不知真相來安慰自己,但身為煙雨樓第一花魁的花仙兒會不知道女兒紅是何種酒?
瞧著花仙兒那副靠在鄧凡懷里眉目含笑的乖巧樣子,也不似在開玩笑。
下一刻,各種不甘與絕望的叫聲四起,敵視的目光幾欲化成利劍將鄧凡斬成肉渣。
戴上易容面皮的鄧凡看起來就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江湖游俠,牽一匹駑馬,著一身粗布白衫,挎一把村口鐵匠師傅打造的雜鐵劍,做著吟歌仗劍走天涯的美夢。這種地位和一般挑夫走卒差不多的江湖底層人物,何德何能可與天下第一花魁、無數(shù)江湖豪客的夢中女神花仙兒共飲?別說用眼睛看了,就算是提起花仙兒的名字,也當先漱個口,免得臟了其名字。
但現(xiàn)在,如天仙下凡般絕世出塵的花仙兒,正站在一個低劣卑微的小子前面,討要著當下酒樓里最為廉價的“秋望”酒,那小子不僅沒有感恩戴德,竟是得寸進丈地要喝女兒紅?
何人能忍?
當即便有一個穿著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跳了出來,一把將鄧凡從葉仙的身邊拉開,自己橫插在兩人中間,指著鄧凡的臉道:“小子,還不快滾!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隨即又轉(zhuǎn)過身來朝著葉仙諂媚道,“花仙子,在下滴水山莊少莊主劉昔萱,不知花仙子能與在下共飲一杯否?”
葉仙絲毫不理,仍是笑吟吟地看著鄧凡,鄧凡亦是置之不顧。
滴水山莊,區(qū)區(qū)一個二流末等勢力,別說一個少莊主,就算是其莊主親自來了,面對二人也只有跪舔的份。
“在下不日前突破玄階,如今身在天驕榜,滴水宴上大會群雄……”
那公子哥提醒著葉仙“劉昔萱”的豐功偉績,見葉仙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干笑了一聲,對葉仙的此態(tài)此舉早有預(yù)料,自顧自地倒了兩杯酒,端起其中一杯就往葉仙的嘴邊湊,卻在離葉仙不到半尺處被攔下了。
“小子!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公子哥微微一愣,見攔下他遞酒的正是鄧凡手中未出鞘的雜牌劍,當即大怒,將酒杯一撂,拍桌怒道。
他劉昔萱年方二十一,不久前破黃入玄,名列天驕榜,雖然只是末席,卻也足以驕傲一輩子了。要知道,他父親滴水山莊莊主劉祁雖有地階修為,離著地階高手所在的地榜不知道差了多遠,這輩子也從來沒有上過任何榜。得知兒子入了天驕榜,劉祁自然要大操大辦慶祝此事,滴水山莊的大院里擺滿了上百席,竟是一個空位都沒有剩下,全被慕名而來的賓客坐滿,甚至連當?shù)氐臒熡陿嵌寂闪巳饲叭サ懒艘宦暋肮病薄?p> 能被天機閣選入天驕榜,代表著劉毅未來至少都能成為地階高手,甚至機緣到了踏入天階也不是不可能。而二流勢力滴水山莊,雖不是什么橫霸一方的龐然大物,對于一般的江湖客來說也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如果此生不出意外,多半會由劉昔萱繼承。
對于這樣一個未來的江湖大佬,也許地階天階高手們不會當一回事,但在其余修為不高出身卑微江湖客的眼中,已經(jīng)成了他們摧眉折腰的對象。
江湖頂尖一流勢力的門人子弟們,自然不必在意紛紛擾擾的恩怨因果,只因他們背后的強大勢力讓他們在行走江湖時,唯有別人來討好巴結(jié)的份,出了事情,只需要搬出自家勢力,多數(shù)都能完美解決。這不是玄天宗天下行走的特權(quán),而是所有江湖上層人物的特權(quán),是那些在江湖中摸爬滾打的江湖客們心之所向。而那些身在二流三流以及末流勢力的人,能夠在諸多大勢力的戰(zhàn)略擴張中守住自己的幾分利益已是不易,若想得到更多的修行資源,唯有去討好巴結(jié)強者。
劉昔萱有著成為強者的潛力,且他正是年少輕狂的歲數(shù),自滴水山莊一宴被眾人大肆吹捧后,信心暴漲,誓要在江湖上創(chuàng)出偌大名頭來。又逢錢塘江大潮會,劉昔萱不聽其父勸阻,帶著兩個玄階巔峰的莊客、挑了一匹上好的白馬便往錢塘縣趕,一路上毫不遮掩自己滴水山莊少主的身份,引得諸多江湖游俠相投,更是讓他自信暴漲。
畢竟一流勢力的人在江湖上只占了極少數(shù),且總部多設(shè)在人跡罕至的名川大澤間,只有少數(shù)幾個如浩然幫這般將總部設(shè)在南江城內(nèi),劉昔萱一路行來,竟未遇到一出一流勢力出行,也不知是好運還是壞運。有名有姓的江湖大佬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就算出行,也須是踏劍御刀,日行萬里,哪里看得上那些僅有黃階小蝦米追隨身旁?
這幾日里聽多了旁人的阿諛奉承,劉昔萱的性子也變刁了,頗有一種“風云江湖唯我劉昔萱”的大氣,在老爹再三叮囑下對江湖抱有的那絲敬意也煙消云散了。
行動被鄧凡出劍阻攔,在大庭廣眾之下、特別是在花仙兒的面前被人折了臉面,劉昔萱哪能忍氣吞聲,大手一揮,兩個隱于人群中的玄階巔峰莊客當即沖上前來,將手中的劍拔出,劍鋒直指鄧凡。
后退三步,劉昔萱亦是拔劍而出,橫立在前,身體下蹲兩分,和兩個莊客呈夾角之勢,隱約限制了鄧凡的行動。
這便是滴水山莊的成名絕技滴水劍陣的雛形,發(fā)起攻勢來如滴水般不起眼,卻又暗藏殺機,劍招疊加起來,便如那檐下綿綿不絕的滴水,終能洞穿階旁的頑石。三個玄階高手所組成的劍陣,完全可以斬殺地階高手!而由劉昔萱其父劉祁所主持的劍陣,更是可以和天階高手過招,這便是滴水山莊躋身二流勢力的憑借!
“打架了!”
一旁送菜倒酒的店小二見狀,突然反應(yīng)過來,當即高呼一聲,想引起樓下幾個臨時聘來維護秩序的江湖客的注意。然而那幾個不過黃階修為的江湖客已經(jīng)看得呆了,哪里敢上前?圍觀者紛紛后退,倒是有幾個藝高人膽大的人絲毫不動,正要拿這場小小的江湖爭斗作下酒菜。
原本熱鬧非凡的舞臺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對于旁邊圍了好幾層的人群來說,經(jīng)年不變的頌龍節(jié)表演哪里有真刀實劍的江湖爭斗好看?特別是這場爭斗還牽扯到了第一花魁花仙兒,平添了不少色彩。酒樓的人在快速退走,廣場上的人卻已在這酒樓旁圍了一大圈,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鄧凡對一旁的騷動毫無反應(yīng),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起眼前三人的劍勢來。這滴水劍陣和玄天宗的玄天劍陣比起來,差的不是一籌半籌。不見百年前的京城一戰(zhàn),魔門高手被玄天宗的劍陣如割麥般隨意斬殺?他雖還未領(lǐng)悟玄天劍陣的精髓,但這滴水劍陣中的玄機與破綻,他一眼便看破了。
于是鄧凡往前一踏,將手中的劍橫在劉昔萱手中劍前,并未出鞘,卻隱約壓制住了三人的劍勢。
“這位公子,劍可不是這么用的?!?p> 鄧凡微微一笑,提醒著因被上千人圍觀而有些緊張的劉昔萱,劍客對決不能有絲毫分心,劉昔萱的劍鋒已經(jīng)偏離鄧凡了。
“你也配懂劍?”
劉昔萱聞言大怒,就要沖上去一劍斬了這個膽敢冒犯他的無名小卒,卻被身后的一個年長莊客緊緊地拽住了衣角,面色有些沉重。
因為鄧凡表現(xiàn)得太淡定了,甚至可以說是毫不在乎眼前這三把出鞘之劍。也許劉昔萱無法感知到氣勢的變化,而離地階只有一線之隔的他能夠明顯感知到,雖然鄧凡并沒有用氣來壓迫他們,但他們散發(fā)出來的氣竟不能往鄧凡那邊前進絲毫!
這種情況,要么鄧凡身后要高人相助,要么,鄧凡就是一個高手!
于是那老者彬彬有禮地請教道:“那么請問公子,劍該如何用?”
鄧凡在劉昔萱驚怒的目光中輕輕揮劍,明明沒有任何真氣波動,也沒有劍芒劍氣斬出,卻也逼得他后退幾步,被兩個莊客扶住,氣血上涌,已經(jīng)受了劍勢反噬的內(nèi)傷。
鄧凡點評道:“你們這劍陣,看起來很厲害,實際上半竅不通!劍是用來殺人的,而劍陣,是為了更快更有效地殺人!高手對決,生死就在一瞬間!你們這劍陣卻需要時間積蓄氣勢來磨解對手的招式,哪個高手會等你們積蓄氣勢?況且招式千變?nèi)f化,誰敢保證自己能夠在別人的攻伐中能做到滴水不漏?劉公子,你這把劍,拿來嚇唬嚇唬人還可以,其他的,差遠了!”
劉昔萱聽得目瞪口呆,連劍都忘了握,從手中滑落在地。
他的鬢角有一縷發(fā)絲落下,鄧凡竟是在他不經(jīng)意間就斬出了一劍。
葉仙掩嘴輕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沒人注意到,祭龍臺上飛舞的花瓣已經(jīng)盡數(shù)散去,又在葉仙的衣衫上綻開,將其忖托得更加可人。
之前出言的那名老者從懷里取出一枚療傷藥喂劉昔萱吃下,看著劉昔萱呆呆的目光,苦笑一聲,問道:“又敢問公子手持何劍?”
鄧凡忽地皺眉,因為他聞到了一股血腥氣息,和玄天宗地牢里的那幾具魔門枯骨散發(fā)出來的氣味差不多。
耳朵一動,鄧凡轉(zhuǎn)過身來,手一抖,寒光乍現(xiàn),揮劍撥開一只迎面射來的袖箭,再飛身而起,推劍將一名正欲抽刀的江湖客釘在了酒店的柱子上,又一抬腿,將那江湖客的刀踢出,越過眾人,把一個正欲隱藏身形的矮小男人直接洞穿。
見鄧凡暴起殺人,眾人驚恐萬狀,趕緊后退。那些故作姿態(tài)穩(wěn)坐飲酒的俠客也變了顏色,顧不得顏面,下樓而去,只留下幾人在場,都是方才沒有出現(xiàn)過的生面孔。
鄧凡拔出自己的劍,將血水揮干,看向那幾個坐著不動的人,自顧自道:
“劍本無名,為表劍客心意,才有了名!劍已出鞘,必要飲血,我的劍,只為殺!幾位既然為我而來,還請來試一劍,讓我們的劉少莊主見識見識,什么是劍!”
此言在劉昔萱的心間炸響,使他心神巨震,多了些特別的感觸。
“不愧是玄天傳人,年紀輕輕竟已突破天階桎梏,著實不簡單!”
離鄧凡最近的一人將杯中的酒飲盡,隨后站起身來,肆意打量著鄧凡,獨屬于天階高手的磅礴氣息傾瀉而出,浩浩蕩蕩壓向鄧凡。
玄天傳人?
此言一出,圍觀眾人無不吃驚,眼前這個面貌平凡無奇、方才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真氣的江湖游俠,竟然就是這次錢塘江大潮會的主角、無數(shù)女子的夢中情郎——鄧凡?
然而眼前的情況卻讓他們不得不信:少年在一位天階高手的真氣威壓下依舊挺立,唯有那狂舞的亂發(fā)和衣角提醒著眾人少年的處境,能夠無視天階高手威壓的,唯有另一個天階高手!
眾人不由得看向亭亭玉立的葉仙,能夠讓天下第一花魁傾心的,豈能是等閑之輩?
那一道道敵對的目光紛紛黯然下來,特別是一旁的劉昔萱,得知方才他肆意挑釁的對象竟是他崇拜許久的江湖偶像時,已經(jīng)不知道該露出什么表情,只能擺出一副癡呆模樣,微微躬身,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鄧凡往前一步踏出,抵擋住那位身著紅邊黑袍的天階高手發(fā)出的威壓,一邊揮手示意兩個滴水山莊莊客帶他們的少主離開,一邊將這人的體貌特征及真氣波動與記憶中的天階高手作對比,沉默片刻,有些不確定道:“閣下可是百年前的魔門左護法——朱鴻宇?”
“嘿!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本座?哈哈哈!難得!難得!”
魔門左護法朱鴻宇微微一愣,隨即仰天大笑,攬起桌上的酒壺,揭開蓋子一口飲盡,渾不顧酒水將衣衫打濕。
時隔百年再度復出,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號仍流傳于江湖上,實在是幸事一件。
鄧凡卻高興不起來,圍觀者更是驚得魂飛魄散,有些人已經(jīng)心生退意,往外跑去。
魔門,哪怕已經(jīng)從江湖淡去百年,其兇名仍然在江湖中傳播。
在一百年前魔道極盛時,九州特別是青州境內(nèi)的混亂程度更甚華夏王朝建國前諸國混戰(zhàn)時,如日中天的魔門魔主為了修煉大乘魔功,曾指使魔門高手屠戮青州府城祭器,超過二十萬人被殺,無論婦幼無一生還,原本繁華的青州府城變成鬼域,血水流入河中,千里河面一片赤色。
此事一經(jīng)傳遍九州,魔門魔主聲名狼藉至極可止小兒夜啼,朝廷更是發(fā)布了最高紅榜追殺令,天子在京城揮劍指向青州,武林盟主號令天下英豪,正邪大戰(zhàn)正式展開!
百年前的京城大戰(zhàn),雖說魔門魔主被斬,整個江湖魔道被屠戮一空,卻還是留下了幾個漏網(wǎng)之魚。例如那幾個地位極高的魔門高手,在魔門大軍進攻京城時并未在大軍中,而是分散開來截殺受到朝廷號召前來支援的各路高手。玄天宗弟子出山后,組成劍陣絞殺魔門大軍,其長老則負責狙擊天階之上的魔門高手,除了寥寥幾個被來援京城的天階高手纏斗得難以脫身的高手,其余魔門巨頭竟是消失得一干二凈,尤其是那幾個在天榜上都排名靠前的魔門巨頭。他們的,讓得當時的皇帝寢食難安,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帶幾個大內(nèi)高手在身邊,猶是如此也終日惶惶不安,生怕在某一刻自己就會丟了腦袋。沒過多久,那位皇帝便身染重疾一命嗚呼。新皇即位后,花了大財力懸賞魔門巨頭的下落,派出鐵衛(wèi)所的鷹犬無數(shù),幾乎將整個青州江湖翻了個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那幾個魔頭的蹤跡,倒是清剿了許多魔門殘黨。新皇本以為那些魔頭已經(jīng)銷聲匿跡歸隱山林,或是選擇了為魔門殉葬,從此終于可以安心睡個好覺,卻不想在一場巡游中被襲,死相極慘,其頭顱至今下落不明。直到當今先皇即位,來自魔門余孽的壓力才得以緩解,因為皇宮里出了一個神功大成的“毒老人”趙臨淵,曾一巴掌拍死過潛入皇宮意圖制造混亂的魔門天階長老,又與魔門右護法約戰(zhàn)紫禁之巔,將那位在整個魔門中修為能夠排進前五的魔頭當著天下人的面撕成了碎片,至此魔門才放棄了對京城大內(nèi)的騷擾,哪怕如魏老九那樣潛入大內(nèi),也不敢對皇帝出手。
這位魔門左護法,便是那些漏網(wǎng)之魚中的大魚。
百年前,朱鴻宇出身一流勢力藏劍宮,不過二十二歲就已步入天階中期,亦是當年的天驕榜首,力壓當時的玄天宗天下行走,被認為是藏劍宮從玄天宗手中奪回天下劍宗之名的關(guān)鍵,卻不知為何叛出藏劍宮,加入魔門,隨即成為魔門護法。朱鴻宇曾只身大鬧武林大會,連殺一位天階三位地階高手后揚長而去,又曾登上昆侖向當時的煙雨樓樓主討劍,在一干煙雨樓高手的圍攻下全身而退,從此威震江湖。京城一戰(zhàn),朱鴻宇狙殺藏劍宮高手,將兩位來援的天階高手斬殺后下落不明。
沒想到百年后,這位已被世人漸漸忘卻、只能在傳奇故事或是父母恐嚇孩童的話語中聽聞名號的大魔頭竟還沒有死去,就這么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看那一身氣勢,分明已有天階巔峰境界,哪怕如今氣血衰敗得嚴重,也不弱于一般的天階中期。
魔門之所以讓天下人忌憚,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魔門功法能夠吸收他人的氣血來壯大己身,不僅進境神速,還能延長壽元,唯一的缺陷就是容易走火入魔,但對于本就心性扭曲的魔門眾來說,走火入魔只不過是他們修行成果的一部分罷,越入魔越強大。一般的天階高手,雖說在無隱疾的情況下能夠輕易活上百歲,但在七八十歲時便會氣血衰敗境界跌落,如李生奧這般威名赫赫的英雄人物,年歲上去了也難逃從巔峰跌落的命運,唯有不斷地突破,才能擁有更長的壽元。但像朱鴻宇這般接近一百三十歲仍然氣血充足的,縱觀千古武林,也找不出兩個來。這身充沛的血氣完全是用累累尸骨換來的,殺萬人而成就自我,可謂蓋世巨魔!
“那玄天宗的小子,你可知道爺爺我是誰?”
坐在魔門左護法鄰桌的一個禿頂白須老者站了起來,竟超過常人兩頭高,哪怕已經(jīng)滿臉皺紋,仍可看出那厚如山峰般的體魄,若是放到軍隊中,定是以一敵百的絕世猛將,而在魔門里,恐怕便是最兇狠的殺人工具。
鄧凡目光微凝,相比在百年前驚鴻一現(xiàn)的魔門左護法,這只人形兇獸便很好認了,百年前的紅榜魔門魔主名列第一,此人便是第二!
“魔門三長老——楊縛強!”
“哈哈哈!正是你爺爺我!既然你能認出爺爺來,待會兒要殺你的時候,爺爺會給你一個痛快,不讓老朱折騰你!感謝我吧!哈哈哈——”
魔門三長老大笑起來,明明身體壯如牛,偏偏臉上枯槁不堪,笑起來時更是臉皮亂顫,好似下過油鍋地獄的厲鬼。
鄧凡看著魔門三長老座位邊那把殺人無數(shù)的“虎屠”刀,眉頭緊皺。
魔門三長老的境界比左護法略低一籌,只有天階后期,如今血氣更是衰敗得厲害,觀那氣勢和現(xiàn)在的鄧凡差不多,但在他看來威脅程度卻比左護法高得多。玄天劍法講究精妙的劍招和瞬間殺敵的爆發(fā),在力量上講究有效利用,面對三長老這種追求一力破萬法的反而比較處于劣勢,鄧凡還沒自大到認為自己的劍法能夠勝過三長老用尸骨壘起來的刀法,若是在最初的交手中未能抵擋住“虎屠”的鋒芒,在后來的對決中,恐怕就會落盡下風,直至戰(zhàn)敗身亡。
就在鄧凡和兩大魔門巨頭交流間,剩下的幾人也站起身來展露氣勢,無一例外不是魔門高手,至少都是地階中期的精銳,唯有剛才鄧凡斬殺的兩人是地階初期。堂堂地階高手竟被魔門當成炮灰,哪怕玄天宗也沒有這般魄力,每一個弟子都異常珍貴,魔門勢大可見一斑。
魔門與玄天宗不共戴天,他下山前,師門便交代過一定要斬幾個魔門余孽匡扶正道,可他還沒來得及找魔門的麻煩——哪怕誅殺的紅榜魔頭也細選的和魔門沒多大關(guān)系的,畢竟在他玄天劍陣未成前,玄天功的玄妙他只能使出八成,論起來只比一般的天階高手略強幾分,要想和魔門巔峰高手交手還欠幾分火候——卻不想在此之前魔門高手就已經(jīng)找上門來,而且陣容之豪華,簡直能夠斬殺天榜除前四外的任何一人,這等武力用來對付他一個初入天階的玄天宗天下行走,頗有幾分殺雞用牛刀的感覺。
但鄧凡并沒有怯懦,和極有可能已經(jīng)突破天階踏入先天境界的“血靈”比起來,這兩個沉寂了百年的老魔頭就要差太多了。況且這里是錢塘縣,來此地參加大潮會高手數(shù)不勝數(shù),且多數(shù)敵視魔門,一旦天階戰(zhàn)起,用不了多久就會有高手來援,自己只需要堅持片刻即可。
鄧凡忽地明了,幕后那有膽氣和玄天宗作對、欲挑起玄天宗和浩然幫紛爭以擾亂江湖者,除了魔門還能有誰?
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的幕后黑手,就在眼前!
于是鄧凡收劍入鞘,朝魔門左護法抱拳道:“還請兩位前輩去江上一戰(zhàn)!”
隨即滿身氣勢爆發(fā)而出,帶頭往江堤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