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曳站在玄明宮門口,雙手一刻不停地整理自己胸前繁瑣的衣帶,試圖讓它看上去服帖一點。
船毀之后,他和其他大部分人一起上了應(yīng)急救援船,但穆連和艾寧卻不知去向。他不能要求其他得救的人再和他一起冒著危險去找人,只好又和他們坐了一天一夜的船,先去了山陰城。
進城之后,其他人都忙著第一時間去商會報告船難的事,戎曳便和他們分開,筆直走進了一家衣鋪,草草買了件差不多合身的,就去了玄明宮。
這月族的衣服穿著就是麻煩。戎曳邊在心里罵邊整理衣服,結(jié)果越整越難看。
“戎曳將軍。”
背后的聲音讓戎曳一激靈,他連忙放下手,頗有禮貌地回身笑道:“泰炎大人可許我進去了?”
侍衛(wèi)象征性的拱拱手:“許了,請將軍跟我來吧?!?p> 戎曳也一拱手:“有勞。”
見面的地點還是偏殿。戎曳一路跟在那個領(lǐng)路的侍衛(wèi)身后,同時打量著這玄明宮。到處顏色灰暗,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除了幾個庭院,別處看不見一點綠意裝飾,簡直就是個石頭砌起來的碉堡。
戎曳在心里狠狠嘆了口氣。在這種地方呆了兩年,著實難為文凌了。這要是換了自己,管他什么大局不大局,要不了兩天果斷跑路。
在這迷宮似的地方七拐八繞之后,戎曳總算是到了偏殿門外。
殿門大敞著,泰炎就端著茶杯坐在里面。戎曳剛要進去就被那個帶路的侍衛(wèi)往后一擋。
“請將軍在此稍后,在下得先去通傳?!?p> “啊?噢!多謝多謝!”
戎曳一邊陪著笑臉一邊氣得牙癢癢。都站到門口了,泰炎會不知道自己來了,還要特地去通傳?這就是個下馬威。一群月族宵??!
戎曳這邊還氣著,就聽那侍衛(wèi)站在門口,對里面說:“大人,來人帶到。”
來人帶到?自己是犯人嗎!不行,現(xiàn)在得忍,不然見不到文凌了。戎曳深吸一口氣,不得不憋著情緒,搞得笑容抽搐。
他看泰炎沖那侍衛(wèi)一點頭,侍衛(wèi)便走來對自己揖手:“將軍進去吧?!?p> “嘿嘿,有勞有勞?!?p> 戎曳說完,大步走進殿去。
或許真是出于禮貌,或許只是裝裝樣子,泰炎竟起身迎上來,笑著說:“戎曳將軍,距我們上次相見有一個月了吧。今次突然來訪,有什么事嗎?”
他說完又在戎曳身上打量了一圈,揶揄道:“將軍怎的連衣服都換成我月族的了?這若是讓青蒼王知道,恐怕要怪罪你吧。”
“泰炎大人見笑了。入鄉(xiāng)隨俗,入鄉(xiāng)隨俗嘛?!比忠沸Φ迷桨l(fā)尷尬。
“將軍今次來,可是青蒼王有事轉(zhuǎn)達?”
“噢,不不不!大人誤會了!在下今次來此,純粹是在下個人的緣故。在下想請?zhí)┭状笕速p臉,讓我見一見文凌。”
戎曳說著躬身請求,他能明顯感覺到泰炎的不悅。泰炎八成是以為自己來是受了清淵的指示,來這里說和的,沒成想,失望了。
他一失望,戎曳心里就高興。看他半天不做聲,戎曳便就這姿勢又求了一遍。
“將軍找文凌做什么。”泰炎的語氣冷了三分,警惕感也明顯外露。
戎曳趕緊從懷里取出一小包泥土,送至泰炎眼前,笑答:“大人不要多想,在下這次來,只是想把家鄉(xiāng)的土交給文凌。他已離開青蒼多年,我想把這個交給他,也好讓他有個寄托思鄉(xiāng)之情的東西。還望泰炎大人通融通融?!?p> 戎曳把低眉順眼的樣子做的相當?shù)轿?,泰炎果然吃這一套。他看著戎曳手中那一層薄薄的干土,其中并無任何玄機的樣子,便開口應(yīng)了。
“一盞茶時間可夠?”
“夠了夠了,多謝泰炎大人!”
戎曳忙不迭點頭謝恩。泰炎叫來個下人,領(lǐng)戎曳去了后園。文凌就被軟禁在那里。
只有一盞茶的時間啊,緊張是緊張了點,不過也差不多夠用了。戎曳嘴角淺淺一勾,很快又恢復如常。
玄明宮后園是棄置的地方,所以比別處更加陰森蕭條。這里無宮人會來,又在玄明宮的最深處,偌大一個園子只有一個出入口,堪稱高級監(jiān)獄。
戎曳跟著領(lǐng)路人,在門口四個守衛(wèi)的注視下進了園子,又往深里走了一陣,才到文凌的住所。
“一盞茶?!鳖I(lǐng)路的在門外把戎曳一攔,陰陽怪氣的說:“戎曳將軍,泰炎大人提醒您注意時間?!?p> “這是自然,多謝閣下領(lǐng)路?!?p> 領(lǐng)路的這才把手放下,“小人就在門口。等將軍談完,小人再領(lǐng)你出去。”
戎曳點點頭,幾步上前推開了房門。
屋里比外面還暗,就幾盞殘燭還頑強地在那里燒著,但戎曳還是一下子就看見了朋友那張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臉。他正盤著腿坐在長榻上,合著眼睛,好像沒有感覺到有人進屋。
他憔悴了好多。
戎曳剛向他邁出一步,就聽他閉著眼淡淡說:“閣下如果沒事,請出去。我永遠不會背叛青蒼?!?p> 戎曳站住腳,憤怒陡然升高。這些月族小人竟在不斷勸降他嗎?!
“……好久不見,阿凌?!?p> 文凌倏地睜開雙眼,直盯著來人。
“戎曳?!”
文凌趕緊從榻上跳下來,抓著他的胳膊讓他直轉(zhuǎn)圈,然后又從上打量到下,就像在確定他是不是真人。
“你怎么會在這里?!為什么還是這幅打扮?!難道你——!”
“你先別難道了?!比忠愤B忙打斷他,不然他越說越離譜,“我不是來步你后塵的,你放心。這衣服是臨時在這里的衣鋪子里買的。來的路上發(fā)生了些意外,我的衣服穿不成了。不過現(xiàn)在看來……”
戎曳說著笑嘻嘻的打量起文凌,他雖然長在月族,但穿的還是青蒼的淡色服飾。
“我可以從你這里借一身衣服走啊。不然穿這一身回青蒼去,太惹眼了?!?p> 文凌急了?!澳銊e扯了,到底來這里做什么?清淵讓你來的?”
“當然不是。我這次是自己來看你的,不過清淵確實托我?guī)〇|西給你?!?p> 戎曳從懷中取出那一小包土,鄭重的遞給文凌:“這是故鄉(xiāng)的泥土,現(xiàn)在交給你?!?p> 文凌雙手接過,眼神忽然變得悲傷,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清淵還說了什么嗎?”
戎曳搖搖頭:“他沒說什么,只讓我把東西帶給你?!?p> 文凌淡淡點頭。他笑著,但笑的很苦。
戎曳忽然開口:“文凌,很久沒和你比字了,今天還有點時間,我們來比一幅吧?!?p> 他說著眼神往外一瞟,意有所指的沖文凌一點頭,文凌便明白了??磥硭朔瑏磉@,還是有事啊。
文凌笑著接話:“可以啊,隨你高興。”
兩人走到案前,桌上已經(jīng)擺著一副寫好的字。那是文凌不久前剛寫的。戎曳就是看到了它才想出這么個主意。就算待會兒走的時候門外的人盤查起來,也有一副剛寫的東西擺在那里。
他們一人執(zhí)起一支筆,嘴上說說笑笑,手底下卻寫著真正的交流內(nèi)容。
戎曳寫:青蒼已派人來此尋找莫禹,急需玄明宮中線索。
文凌寫:老玄明君死因有疑,莫禹許是自己出走。第十二殿被封,應(yīng)是事有蹊蹺。
戎曳以詢問的眼神看著文凌,文凌也點頭算是確認。之后戎曳將文凌寫的部分撕下,卷成極細的紙卷,藏進自己頭上的空心發(fā)簪之中。
既然要說的說完了,文凌拿起那張紙打算燒毀,卻被戎曳按下。他一番糾結(jié)后,還是提起筆來。
“事已至此,你就盡快離開吧??偤眠^呆在這里等死?!?p> 文凌看著這一行字,抿起嘴笑了。他一邊從戎曳手下抽出那張紙,放到火上點燃,一邊向他認真的點了點頭。
二人沉默不語,直到文凌手中的紙化為灰燼。
“時間差不多了?!比忠酚彩亲屪约旱恼Z氣嬉笑起來,“你該把你的衣服給我了。噢對,還有一件事……禁地的主人,已經(jīng)回來了?!?p> 這句話讓文凌的笑容整個凝在臉上。
那個清渲費盡心思藏起來的孩子,終究還是被他們找到了。
……
山洞和山陰城的距離沒有艾寧想象中的遠。瑞真領(lǐng)著他們從林間的一條小路穿過,比走大路節(jié)省了三分之二的時間。于是他們當天下午就到了山陰城外。
山陰城是一座建在山里的城市。月族先祖?zhèn)冊鴮⒁蛔笊秸麄€挖空,僅保留下四周作為防御城墻,為了城中光照,他們甚至打掉了山頂。這就是山陰城。
恐懼在意識深處叫囂。艾寧看著眼前這高聳的山壁城墻,嘆了口氣。
結(jié)果還是,還是回到這個籠子里了。
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緊身體兩側(cè)的衣服。穆連適時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還安慰似的對她微微一點頭。
瑞真問:“進城后,你們就去虹陰閣了嗎?”
“沒錯。”艾寧說:“穆連的般若身份得盡早辦下來。不然他在玄明地界上始終行動不便。瑞真,一會兒若是有什么萬一,還得請你多幫忙啊?!?p> “這是當然的。”瑞真爽快的答應(yīng)下來,“那我們走吧?!?p> “等等。”
穆連叫住她們,然后把艾寧拉到跟前,讓她背對著自己。
“你干嘛呀?”
艾寧回頭問他,又被他輕輕將頭擺正。
“別亂動?!彼f著捻起她鬢角的銀發(fā),把它們和其他黑發(fā)編在一起,“你這兩縷銀發(fā)有些特別,雖說隔了三年,可就怕有人記得,還是藏一藏的好……弄好了?!?p> “好了?這么快?”
艾寧有些驚訝,她是不太會編頭發(fā)的。而且在她的認知里,男生應(yīng)該也是不會編頭發(fā)的。她看著兩側(cè)辮尾,似是不錯的樣子,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好看嗎?”
她先是問了穆連,可還沒等穆連回答,她又突然回過神來。
不對,不能問他。問他就算不好看他也不會說。于是她一轉(zhuǎn)身改問了瑞真,搞得穆連剛張開嘴又閉上,很是無奈。
在得到瑞真肯定的答復后,她才松了口氣似的,向穆連道謝。同時還笑嘻嘻的揶揄他道:
“你一個男生,頭發(fā)也不長,怎么對編頭發(fā)這么在行?”
穆連淡笑:“以后告訴你。今天就先進城吧?!?p> “難道是你的特殊愛好?”
“閉嘴。進城?!?p> “噢……”
在這南城門里進出的人,多是長著雙瞳的月族和長著獸耳以及尾巴的獸族,個個人高馬大,所以艾寧他們幾個秀氣的就顯得尤其顯眼。一顯眼就招人注意,尤其是城門守衛(wèi)的注意。
“你們幾個站?。「墒裁吹?!過來接受檢查!”
三人具是一僵。糟糕,守城的侍衛(wèi)長親自招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