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無月？！”
北洛原本都已跳入坑中，聞聽此言，硬是將太歲刺入山壁中剎住下落之勢，生生在山壁上一勾一挑，把自己又送上了地面。
云無月站在半魂蓮的雕像旁，見他上來，越過雕像走到他身邊。“你做夢了。”
“做夢？”
“嗯，”云無月捋著自己的發(fā)梢輕輕點頭，“終歸是我大意……休循的半魂蓮太多，我明知這樣的情形會很可能會讓你們再次陷入夢中，卻沒及時示警?！?p> 北洛將太歲還入鞘中，一攤右手：“別這么說，半魂蓮這種東西，誰知道會在什么時候突然起作用?！?p> 他望向深坑，坑中伸手不見五指，根本看不到底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而其中仍在不斷傳出“岑纓”的呼救聲，且因北洛不下去救他們，越發(fā)地著急和無措，也確實符合如果姬軒轅出事岑纓會做出的反應(yīng)。雖然照常理都應(yīng)當(dāng)是跟著云無月才算穩(wěn)妥，但北洛心中隱約覺得不對，他還是掛念在下面的姬軒轅和岑纓。
在這時，休循的天空中似乎傳來了其他聲音，朦朦朧朧，并不真切：
“北洛！快醒醒！”這聲音很好認(rèn)，正是樂無異，而且夢境上還傳來他的嘟囔，“沒反應(yīng)……要不要貼著他耳朵喊？”
“呆！北洛這是被半魂蓮困住了，跟聲音沒關(guān)系。你剛才喊那么大聲他都沒有動，那你就算把這山洞喊塌了他也不會醒！”這是聞人羽，倒是出乎意料地中氣十足，“岑纓也這么久不醒……他們是在一個夢里還是……”
云無月的解釋立即跟了上來：“他們本就是夢域，不會再因半魂蓮而昏睡困入夢域中?！?p> “姬軒轅和岑纓呢？”他沉吟一會兒，抬頭問道。
“姬軒轅本就是神魂之體，并無大礙，岑纓有些麻煩，她夢中魔氣縈繞，我們最好趕快去她的夢里?！?p> “怎么去？”
云無月抬手指著最南端的宮殿道：“她的夢前面和你的一樣，但約定集合的地方在那邊。沒時間了，我已經(jīng)在宮殿門口布好法陣，你快打開空間裂口，我們趕過去?！?p> 北洛閉上眼，點點頭，右手劃開直通宮殿的空間裂口，準(zhǔn)備踏入。正在這時，坑內(nèi)傳來了姬軒轅焦急的喝止：“北洛??！那是陷阱?。e過去??！”
北洛左手緊攥成拳，右手伸到背后，拔出太歲。
云無月微微低頭看向太歲，抬頭，神色依舊淡然：“北洛，上一次我阻攔你，你變成了縉云，差一點就被巫炤帶到他的夢中?！?p> “北洛?。∥覀儸F(xiàn)在的位置是陣眼，法陣為了保護(hù)陣眼會用盡一切辦法干擾靠近陣眼的人！！”
“北洛，牙山山老為了誘你進(jìn)洞，變成了季峴的樣子?！?p> “北洛！！如果沒有法陣，那些休循人的尸骨如何保持死前的狀態(tài)上千年？！你想想這一路上的蹊蹺??！”
“北洛?！?p> “北洛！！”
北洛的頭被這些話炮擊得幾乎快要炸開，兩邊說的都有道理，姬軒轅對休循法陣的判斷精準(zhǔn)而致命，云無月說的他腦中因疼痛而無法集中思考是不是真的，但模糊的記憶里確實有這些印象。
而這時，太歲發(fā)出“嗡”地一聲輕鳴，震入北洛耳內(nèi)，北洛腦內(nèi)的昏沉在這一瞬間被驅(qū)散，心中豁然開朗。他右手握緊太歲，凝聚劍氣，“刷”“刷”兩劍將這兩座雕像劈爛，下方的“姬軒轅”再也沒了聲息，一旁的“云無月”閃了一下，變成了一朵深色的蓮花落到地面。
“假的姬軒轅從巽位的罪人雕像邊下去，假的云無月在離位的半魂蓮雕像旁出現(xiàn)，二者行止均與本人無異，差別僅在一個誘使我進(jìn)入深坑，一個誘使我去往南方……它們彼此之間也在互相對抗？”
“不，并非在互相對抗，而是在我有所疑慮時刻意擺出兩個相反的選擇，好教我情急之下不作考慮直接入甕，”北洛望著其余尚且完好的雕像，越發(fā)覺得后怕，“這陣……莫非是活的？”
與此同時，整個“休循”如同被敲破的鏡子，以雕像上的劍痕為源頭，裂痕一點點擴(kuò)大，并向周圍延伸，從地面蔓延至天頂，直到“嘩啦”一聲，徹底碎裂，天地化為齏粉。
北洛向前，邁出左腿。一步踏下，腳下左右擴(kuò)出人工雕刻的石梯，石梯邊緣覆上青苔，石縫間的雜草眨眼便沒過了腳。盎然的綠意拉扯著灰色的條石探向遠(yuǎn)方，扯出一片蒼翠。草木深處，忽見高樓起，又有亭臺水榭一間盤著一間、檐角蓋著屋檐，似乎有衣袖飄飄的侍者在其中安靜而匆忙地穿行，然而仔細(xì)一瞧，只有漫天的浮塵。在浮塵的遮蓋下，腳下的路、近處的樓、遠(yuǎn)處的亭臺仿佛都只是虛影。
“愿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p> 是一個很陌生的男人的聲音。這聲音出現(xiàn)得突兀而沒有方向。北洛一個震悚，警覺地拔出太歲，轉(zhuǎn)身防備，卻只有無聲的、拂過青草的風(fēng)。
然而這個聲音出現(xiàn)后，原本漫天的浮塵被風(fēng)吹散了，景象隨之更迭。北洛環(huán)顧四周，此處似乎是坊間一隅，青瓦白墻，流水穿行，夾岸楊柳依依，道旁青墻嵬嵬，一圈一圈又一圈，牢牢鎖住中央的高臺，而他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通往高臺的長廊入口，高臺上，帷幔溫柔地招攬著廊柱，帷幔后似乎有一個人，給人的感覺，他似乎生得極美。
“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p> 這一次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北洛確認(rèn)這些聲音除了改變這個夢境或幻境的景致，什么都做不了，便不再分神，只是專注思考要不要跟隨指引去到那高臺上。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迸曈终f。
“同穴窅冥何所望——”先前的男聲道。
“——他生緣會更難期?！迸暯恿讼戮?。
“惟將終夜常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蹦新暤?。
“取次花叢懶回顧，不緣修道只緣君?！迸曋型蝗挥辛饲楦校跏球\。隨著她話音落下，北洛腳邊突然冒出了幾株芽。它們越長越高，莖色由淺綠逐漸加深，直到變成粗糙的深褐色，而它們已經(jīng)長得比北洛還要高了，葉子輕輕抖擻，露出滿滿一枝的花苞，花苞綻開，正是粉白相間的西府海棠?？粗@幾株西府海棠，北洛隱隱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有一種想法，卻想不起來該是什么想法。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男聲道。
“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迸曈挠膰@息。
“長恨此身非我有……”男聲道。
“長恨此身非我有……”女聲道。
“長恨此身非我有……”二人疊聲重嘆。
“長恨……此身……非我有？”
北洛忍不住重復(fù)了最后一句。他話音剛落，太歲再次輕輕“嗡”了一聲。
“太歲……”
他拔出太歲，太歲上泛著隱隱約約的流水般的金色的光芒。這光芒讓他抓住了一點頭緒，徹底停下腳步放棄登上長廊。
太歲在指引我……既然不能進(jìn)去，那要不然去別的地方看看？北洛自長廊退出，轉(zhuǎn)身向右走去。向右走似乎是正確選擇，太歲劍身上流動的金光變亮許多，他越往前走，離長廊越遠(yuǎn)，光芒越盛。直到他徹底繞過長廊，來到這園子的后方，視線中出現(xiàn)了一眼清泉，泉邊有一棵樹，生得不算高大，姿態(tài)極像梨樹，主干粗矮，分支較多，枝葉茂盛，葉子是卵形，葉脈卻是紅色……紅色的葉脈？像梨樹？
“栯木……蘇？”北洛皺眉，還有一句隱約的“公子”本來要自喉嚨中發(fā)出來，卻被他壓在唇齒間。因為他覺得，如果真的說出“蘇公子”的話很不像自己。
太歲又一次“嗡”了一聲。這次他不用太歲再提示，主動走到泉邊蹲下。泉水清而淺，模糊地映出一個人的倒影。北洛彎腰湊近水面，細(xì)細(xì)打量一番后，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他，而是岑纓，臉上帶著不太明顯的錯愕。
“岑纓？”
他眨眼，水里的岑纓也眨眼；他皺眉，水里的岑纓也皺眉；他伸手去觸碰水面，水里的岑纓也伸手，指尖輕點泉中岑纓的右腮，激起一圈漣漪。
“長恨此身非我有？”
他說，水里的岑纓在漣漪中開口。
右側(cè)忽然金色光芒大作，光芒退卻后，水面中又出一個新的倒影，劍眉星目、薄唇緊抿，高馬尾和獸毛做的劍穗同時垂下，正是背著太歲的“北洛”。
他震驚地抬頭看向自己身旁——那人就在他右側(cè)，還是“北洛”的模樣，見他看自己，開口道：“我是北洛。”
“你是……北洛？”
“對。你再想想你是誰。”
“我是……”
他，不，應(yīng)該說是她，她看著水里自己的倒影，終于記起來——
“我是……岑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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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
岑纓睜開眼睛，入目就是樂無異的大臉，他扭頭欣喜地向背后招手，接著阿阮聞人羽夏夷則都圍了過來，他們不約而同地都露出笑容。岑纓雖然感覺自己身下是硬邦邦的地面，后腦勺枕著的地方卻很是柔軟，她向左微微轉(zhuǎn)了下腦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正對著一塊棕色的麻布，下一瞬，她一個翻身手撐地，敏捷地站起：
“前輩！！”
她居然睡在前輩的腿上??！
“醒了就好。”姬軒轅神情如常。他轉(zhuǎn)頭對坐他身旁的謝衣說道：“很有精神，反應(yīng)也對，看來夢魂枝對她的心智沒造成太大影響。”
夢魂枝？
岑纓終于想了起來：先前他們?nèi)顺舜M(jìn)入休循地宮，繞過一顆發(fā)光的巨石，發(fā)現(xiàn)了一個露在水面上的石臺，水被抽走，石闕下露出一具倚著石闕的白骨，白骨仰著頭，口中長了一棵枯死的小樹，根穿過肋骨深深扎入地里。再后來……她就莫名其妙睡著了，夢見自己成了北洛……
說到北洛，眼下北洛本尊正抱著太歲挑著眉看她，一邊看一邊對旁邊的云無月說話。想來夢中一直給她提示的太歲就是北洛的手筆了。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進(jìn)到這個連環(huán)套的夢里，但肯定離不開云無月。岑纓想過去道謝，北洛卻舉著右手作趕她的手勢，頗有些“你不過來就相當(dāng)于道謝了”的意思。
現(xiàn)在他們所有人都在蘇原先待的石臺上，很明顯在發(fā)現(xiàn)她中招后，姬軒轅和北洛就把她帶了上來。岑纓想問她睡著有沒有耽誤正事，姬軒轅早就猜透了她的想法，答：“在你昏睡的時候，我已經(jīng)卜算過通路的方位，就在南方，北洛也毀了那棵夢魂枝，他甚至在最南端的宮殿里找到了一間密室?！?p> 姬軒轅故作神秘地說道：“小纓子，接下來就輪到你大顯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