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得晚了，還有十幾分鐘就到宿舍門禁時間。
三人便打算直接從圖書館穿過去，圖書館在學校的中心位置，從學校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快捷到達圖書館，從圖書館也可以快捷到達學校的每一個地方，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這也是從校門口到寧生公寓最快的途徑。
門禁將至，幾乎沒有過路來往的學生，偌大的校園非常安靜，半明亮半昏黃的路燈到處亮著。
圖書館的一樓是停車場和雜物房，又高又長又大的樓梯直接從地面延伸到二樓。
三人從校門口的方向走過來，遠遠就看到有人站在高高的樓梯上，抬頭仰望夜空，一動不動，星星寥落而明亮。
是秋眸。
走近些，正想打招呼，就聽到有一道聲音在秋眸后面響起，在寂靜的黑夜里，刺耳銳利。
“前面的倒數(shù)王，看什么呢！”
秋眸身形頓了一下，緩緩回頭，冷若冰霜。
溫明當機立斷，把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兩人悄悄拉著躲到樓梯墻面的陰影處，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她們不要說話。
在二樓，站有兩個女生，其中一個雙手抱胸，神情倨傲，看著秋眸，慢慢走下來。
散散逸逸的燈光照在對方的臉上，五官清晰可見，秋眸認出是聯(lián)誼會上有過節(jié)的女生，沒想到對方那么死纏爛打，在梅花林都被自己狠懟了，現(xiàn)在還敢找她茬。
隔著四五個臺階，兩個女生停下來，和秋眸有過節(jié)的女生叫孫樂，她盯著秋眸，“倒數(shù)，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秋眸冷冷一笑，“您叫臭嘴。”
她罵起人來，也是又恨又毒，殺人于無形。
“你！”孫樂被她氣到了，眼睛噴出火來，面目猙獰。
秋眸微抬下巴，閑閑以待。
孫樂身邊一直在看好戲的女生終于站出來，說，“這就是倒數(shù)女王呀，真是名不虛傳，不光學識一般，素質(zhì)也很一般?！?p> 秋眸淡淡掃過對方，沒印象，“您又是哪位？”
女生說，“我是孫樂的朋友，聽說有一個師妹，不光成績倒數(shù)，還口出不遜，攻擊同專業(yè)的師姐，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特意過來瞧瞧看，長了怎樣的三頭六臂，才能狂上天去。”
說白了，就是孫樂請來的幫手。
她上下打量秋眸，眼中是滿滿當當?shù)南訔?，“現(xiàn)在一看，都是沒文化惹的禍，不知自身丑惡，才敢作天作地?！?p> “我有三頭六臂怎么不敢狂，再給我個火尖槍，我還能讓你飛天砸地！”秋眸口齒伶俐，立馬反駁了回去。
女生也被氣到了，臉色比這夜色還黑上幾分，放點水，估計都能研磨了。
孫樂算是徹底認識到秋眸嘴皮子有多毒辣了，她攔住同伴不要沖動，也不要接她話往她坑里跳，立馬轉(zhuǎn)移話題，掌握話語主動權(quán)。
“聽說你期末也考了倒數(shù)，可喜可賀呀！期中期末，雙喜臨門，雙蛋臨門！”
秋眸雖然在倒數(shù)的位置，但她從未考過零分，只是她的分數(shù)在孫樂看來，不值一提，就算提，也是和零鴨蛋比肩。
女生附和，“也許這就叫惡有惡報吧！”
孫樂贊同，“對，嘴巴太臭，還不尊重前輩，活該倒數(sh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盡情奚落秋眸。
秋眸靜靜站著，睫毛半闔，似乎無動于衷，又或者已經(jīng)麻木。
反倒是躲在黑暗中的魏本卿與南宮雅為咬著牙，快沉不住氣了，恨不得沖上去教訓兩個女生，卻被溫明拽住，不讓她們沖動。
兩個女生開始還能津津有味當著秋眸的面明諷暗諷，到后面，看秋眸一言不發(fā)，動也不動，像凝固般，聲音漸漸停止，心里有些忐忑。
這不像秋眸的風格，太安靜了。
孫樂，“說話呀！你不是一張嘴很能說嗎！怎么，終于認清自己的錯誤了？”
秋眸這才抬眼，面無表情看著她們，“你們說夠了嗎？不夠就繼續(xù)說?！?p> 聞言，兩人俱愣。
女生，“你說什么？”
她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對方說錯了？
秋眸扯了一下嘴角，有些疲憊，“你們特意在這種時候逮我，不就是為了能罵我一頓嗎，我滿足你們的愿望，罵吧，罵夠了就不要再找我麻煩，你們時間不寶貴，但我時間寶貴?！?p> 孫樂惱羞成怒，她確實蹲了秋眸好幾天的點，才摸清她的時間，然后專門在這個時候堵她，夜黑風高，寂寂無人，適合算賬，沒想到被秋眸一眼看穿。
“你時間有什么寶貴的！考來考去不還是個倒數(shù)！”她氣急敗壞嚷嚷。
秋眸瞳孔震了一下，腦袋發(fā)疼，孫樂的這句話像詛咒一樣緊緊箍在她的頭上。
她手扶著樓梯，半彎著腰，像忽然被抽空了力氣，無比脆弱。
孫樂說得太過分了，雖然之前的也過分，但唯有這一句，否定了秋眸一直以來的努力，甚至否定她的生命，把秋眸所有的痛都點著。
溫明還拽著激動二人的手，搖頭，不讓她們上去幫秋眸。
魏本卿不解，南宮雅為亦不解，就算只是舍友沒有很親，也不應(yīng)該如此冷漠吧。
溫明張嘴，無聲說了兩個字——章魚。
瞬間，溫明在飯店說的話在腦海同時響起，“……因為我不想嘴里咀嚼的是章魚的痛苦?！?p> 怒上心頭的兩人一下子安靜下來，低頭沮喪。
她們現(xiàn)在出去，就算能夠幫到秋眸，可同樣也揭開了她的傷疤，無疑是在傷口撒鹽，這讓秋眸以后如何面對知道自己難堪傷痕的舍友。
可是，就只能躲在陰暗處，眼睜睜看著秋眸被傷徹骨嗎？
張狂剛強的一個人突然服了軟般，在兩個女生面前表現(xiàn)脆弱，反差太大，致使兩人的良心懂得稍稍跳動。
女生扯扯孫樂的袖子，示意她算了。
孫樂點點頭，然后對秋眸說，“以后不要那么囂張，成績不好就默默躲著加油，畢竟倒數(shù)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這次我們就算扯平了，我原諒你?！?p> 她說完這番話，等了半響，彎腰低頭的秋眸也沒有任何回應(yīng)。
良心跳得越來越快，心里忐忐忑忑，罪惡感橫生，“你不會哭了吧？”
風吹過，帶來很輕的聲音。
“沒哭?！?p> 孫樂一怔，就看到秋眸抬頭，最令她毛骨悚然的是，秋眸臉上竟然在笑！眼睛亮晶晶的！
“你你……你笑什么？瘋了！”
哪有人被罵了一通還能笑得那么開心的，不是瘋了是什么，孫樂怕她對自己發(fā)瘋，貼緊同伴，警惕盯著緩緩站直身，眉歡眼笑的秋眸。
“你說錯了一件事。”秋眸說。
孫樂，“什什么？”
她現(xiàn)在都有點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么，被反常秋眸嚇的。
秋眸把目光放遠，微微抬頭，看著寥落星空，星空也在看著她，她覺得自己和星空是對等的。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倒數(shù)是不光彩的事情。”
她的聲音不高音量不大，卻非常理直氣壯，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
一時間，誰都沒能說出話來，腦中心中一直被她這句話所震蕩。
明明活在了最底層，怎么還活出了超凡骨氣？
秋眸抬起手，看一下時間，門禁時間快到了，她沒有時間跟這兒耗。
“就算是倒數(shù)又如何，我也不會躲起來在角落哭泣，我拼盡全力考出來的成績，就算是倒數(shù)也值得我抬頭挺胸驕傲，沒有人可以讓我否定我自己。”
很扯，很荒謬，任誰聽起來都像個毒雞湯笑話。
只是誰都不能反駁，因為這是秋眸的宣言，她頭破血流的倔強，只會讓人震撼。
……
直到樓梯上的三人離開，圖書館的燈開始一層層熄滅，在陰影處的三人，才慢慢往宿舍走，誰都沒有說話。
她們都小瞧了秋眸，或者說從未認真了解過秋眸。
就算世界的燈都是黑的，秋眸也會在黑暗中睨視黑暗，沒有人能夠通過黑暗輕易叫她折服。
在黑暗的無邊溺水中，她也站得筆直。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倔強？
……
最終，等她們回到寧生公寓，宿舍大門已經(jīng)落鎖。
再看阿姨住處，黑燈瞎火，估計已在夢鄉(xiāng)。
溫明，“把阿姨從睡夢中叫醒，會不會不太道德？”
魏本卿南宮雅為齊點頭，確實不道德，誰叫她們無故回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