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劍大會的初試共有十二場,一天一場,每場六輪。
而喬歌被分配的正是第一天的第四輪,約在午后未時,洛都【會武樓】。
說是樓,但更像一個大型競技場,四面環(huán)繞高樓閣宇,中央是一塊修葺整齊的比武臺。觀眾立于層層樓閣,從底往上,判者位于最低層,二三層乃各大門派尊者及比武者家眷;四五六則是普通看客。
第三輪結(jié)束后不久,衛(wèi)征便被通知來到第二層,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恰好在家眷邊緣處,緊挨著的位置插了根火紅如血的派旗,碩大的楷體“寒劍”二字正在其上揮灑得淋漓盡致。
“……還好不是緊挨著司馬家?!毙l(wèi)征不想遇見那個與自己有過過節(jié)的司馬世,也不想遇見那位神似故人的千金。
——有些感情,該斷了。
休息時間很快結(jié)束,隨著判者敲響銅鑼,會場兩邊大門同時打開。喬歌從左側(cè)迅步而入,衛(wèi)征坐得雖近,但仍是只得一片墨發(fā)青衣;他立時閉眸,發(fā)動內(nèi)功,再睜時她所有的細節(jié)都盡在眼中。
【天眼通】、【天耳通】同時發(fā)動,只有這樣他才能全程緊盯喬歌的身體狀況,一旦出現(xiàn)不測,他能立刻趕到救其下場。
想到這,他嘆口氣:怎么早上就這么輕易答應她了呢?
她分明沒有稟明什么,只是讓自己相信她而已。
以及……她說,她始終都相信著自己。
他微微迷蒙,眼前只得喬歌當時堅定的神貌,像韌如絲之蒲草,無轉(zhuǎn)移之磐石。
多久沒見過那樣的目光了?不論生死,不論成敗,我都相信你。
———————————————————
“要開始了啊?!彬嚨兀吅鰜硪挥浨辶撩鼷惖纳ひ?,衛(wèi)征側(cè)頭看去,但見一名女子已然坐在緊挨自己的位置上,長發(fā)高束獵獵,紅衣勁裝似血。她挺直身形端坐,脖頸修長,猶如鳴鶴高亢,傲然于野;雙拳微握,嘴角一抹笑意,似旭日東升,若燎原星火。
這般凌厲的氣勢,也只有現(xiàn)任寒劍林代掌門——厲虹影這樣的女子才有了。
她就是,十年里唯一一個能與義父一對一戰(zhàn)斗的人啊……今日一見,果然有那氣魄。
察覺衛(wèi)征的目光,厲虹影大大方方地回之一笑:“那個名喬歌的女子,是你的家眷?”
“朋友。”
“散人?她今天對上的,是我門派新銳弟子之首。散人一向最難以捉摸,看來這場會相當精彩呢!”她朗聲笑道。
“代掌門這話不怕說過了頭?散人也有很多草包。”衛(wèi)征淡淡道。
“非也。喬姑娘今天狀態(tài)似乎非常不佳,可依然堅持參賽,別的不說,這份膽量氣度,我虹影佩服!”厲虹影豪爽地向遠處喬歌抱拳施禮,隨后又對衛(wèi)征道,“而閣下,能一邊發(fā)動內(nèi)功時刻關(guān)注喬姑娘動向,一邊與我神態(tài)自若地答話,看來,也非等閑之輩啊?!?p> “……哪里?!毙l(wèi)征神色平常,但很快收回與厲虹影對視的目光,心道真是個心細如發(fā)的女中豪杰,然后便關(guān)注于場上戰(zhàn)況。
———————————————————
寒劍林門派新銳弟子荀赫,此時已豎長劍于背,一手作請:“姑娘請先?!?p> 荀赫,寒劍林首席子弟,厲虹影之徒。不過二十出頭,面相略有稚嫩;然身形挺拔,劍眉星目,配以黑紅勁裝,整個人便顯得神采奕奕,一股子正直凜然之氣。
喬歌回之一笑,沒再推拒什么,橫長劍于前,淡淡道:“你的劍很漂亮?!?p> 旋即,腳尖一點,整個人便持劍向前俯沖而去!荀赫微微側(cè)身,輕易躲開喬歌這破綻太多的擊殺,隨即長劍從背后劃開一道漂亮的弧度,刃身便向喬歌腰身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喬歌的劍仿佛感應到主人有危險,竟“兀自”從喬歌手中跳出,將將好落其背后,硬生生格擋住荀赫這攔腰一斬,崩裂出激烈的火花——當然,這“兀自”是觀眾看出來的,但與喬歌貼身近戰(zhàn)的荀赫自然一下發(fā)現(xiàn),喬歌是頭也未回地把劍向后擲去,力度調(diào)得剛剛好,不然怎么樣都擋不住這一斬,更不能為之掙取逃離的時間。
而就在這掙得的一剎那,喬歌竟整個人身形彎成一勾月,仰面一躍而起,瞬息之間已到達荀赫的后上方,臂肘離后腦頗近——料到喬歌可能會趁機攻擊頭部,荀赫另一臂抬起護住,然而卻沒有預料中的撞擊。
喬歌仿佛漏了這一能追加的攻擊點,只是持劍、翻身、躍起,然后跳到距荀赫三尺之地,拉開一段安全距離。
怎么會這樣?方才她的力道可以控制得如此精妙,讓擲于背后的劍恰好格擋自己的襲擊,卻在躍至自己后上方時不曉來攻擊后腦,以求速戰(zhàn)速決?
“……”衛(wèi)征緊緊盯住喬歌的身形,眉不由越蹙越深。
“看來,喬姑娘的狀態(tài)確實不好啊。”厲虹影淡淡道。
——喬歌清楚,她方才漏了那攻擊,完全是因為一剎那,手肘酸疼得難以言喻。
身體因為昨晚怪病發(fā)作,至今還有些顫抖無力。本來清晨時還有不少隱痛,但到了午后,她已經(jīng)休息足夠長的時間,以為差不多沒事了,想不到比賽中還是這般叫人困擾啊。
對面的荀赫不愧是寒劍林首席,從開始的氣定神閑,到迅速躲避并予以反擊,以及最后的防護,他都做得十分流暢自然。如果不是剛?cè)腴T派幾年,缺少實戰(zhàn)經(jīng)驗,自己還能這么輕易地與他拉開距離么?
而現(xiàn)在,他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對勁,眉頭微微一皺,像是猶豫是否立刻出劍。
——憐憫?我不需要。喬歌冷冷一笑,抬劍,似是輕蔑地向上一挑:“再來,出全力?!?p> 荀赫一愣,旋即沉下面色,點點頭。
———————————————————
刀光劍影,只消瞬息!
衛(wèi)征微微睜大眼,死死地看著交戰(zhàn)的兩人——比武臺從試探般的較量直接進入了正題!一剎那電火飛石四處崩炸,兩人出劍迅猛而剛烈,劍舞飛花激鳴不已,那一道道耀眼的火光像是籠成一個無形的包圍圈,困住兩人直至誰勝誰負!
包圍圈里,攻防難定,勝負難分。荀赫咬牙,腳步大力著地,凝聚內(nèi)力于劍,幾道飛刃便沿著劍法軌跡依次而出!而喬歌立即仰面下腰,與飛刃來一段貼面而舞,同時雙臂大張,青銅劍立刻劃開一個完美的半圓,攜著積攢多時的劍勢傾巢而動,向荀赫沖去!
兩人打得沁出微汗,喘息連連,然身形依舊游刃自若,兩腿沉穩(wěn)如根。
【我可是散人中的精英,你到時可盡管驗我真假!】衛(wèi)征耳邊久久回蕩著喬歌這句聽起來自戀的話語——現(xiàn)在想想,她沒有說錯。
她此刻身體狀況并不好,即便如此,身法、速度、劍意,絲毫不落下風,尤其對面是個江湖上小有名聲的名門弟子。
難道自己……真的多慮了?
“呵,左手劍!喬姑娘真了不得啊?!边@時,厲虹影微微一嘆,眼中的贊許越發(fā)加深。
衛(wèi)征聽聞,立刻將注意力集中于喬歌的手——是的,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喬歌沒有拘泥于一手執(zhí)劍,而是巧妙無比地相互轉(zhuǎn)換,而左手格擋、進攻時竟與右手一樣滴水不漏、一絲不茍!如此,她便比對面循規(guī)蹈矩遵循劍法的荀赫更加靈活,而荀赫在面對左手更加刁鉆無常的招式時顯然吃力不少。
勝算頃刻間向喬歌壓去!
可衛(wèi)征再仔細看時,就發(fā)現(xiàn)喬歌的不對——他注意到喬歌每次將劍轉(zhuǎn)至左手時,右手會迅速握拳負背,像是壓抑著什么。而當喬歌喘息聲漸漸壓過荀赫,汗水如絲般接連不斷時,他明白了。
她用左手劍,并非是想出其不意,完全是因為右手乃至身體,狀況非常不妙!
而很快,喬歌的舉動便應了他的猜想——喬歌終感力不從心,臉色蒼白如紙,用左手勉力擋下最后一波攻擊后,她向后翻越跳出刀劍織成的包圍圈,隨即便覺天旋地轉(zhuǎn),青銅劍長扎于地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
“哈……哈……”喬歌重重喘息著,扶著劍,強行壓下那種口干舌燥的惡心感。
此時荀赫也感疲乏,但身形仍舊挺直,負劍于背,盯了喬歌片刻后道:
“喬姑娘,在下看你身體多有不適,這場還是不要再比了。在下不想勝之不武。”
“……”
“在下可以為姑娘求情,暫時延緩比賽,待來日你身體恢復后,再——”
“別逗了,天正派的規(guī)矩一向定下,就不會為任何人輕易改變。”喬歌忽然起身,將劍拔出,“就算你能把你家代掌門搬出來也沒用?!贝嗽捯宦洌l(wèi)征不由瞧一眼身旁的厲虹影,而厲虹影眉毛一挑,似是對喬歌接下來的話語頗感興趣。
見荀赫對自己的話語不滿地皺眉,喬歌淡淡一笑,豎劍于前,遮住半面;手凝劍指,輕撫劍身。
“我還剩一招。”喬歌道,“只要你能接下這一招,我就認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