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的倒是比我想得還要早?”晚夫人早早屏退了左右,她斜睨了一眼蘇落以及躲在蘇落身后那以紗遮面的女子,而后那涂了口脂的丹唇輕輕柔柔地彎出一個柔美的弧度,絕美一張臉上端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想不到你的法子,就是將人光明正大地帶進府里,真是比我想得還要聰慧?!?p> 蘇落莞爾應(yīng)下她這句所謂的稱贊,回道:“不敢當,都是效仿夫人罷了,原先去的路上還想著如何暗中來個移花接木,后來聽了個故事,想明白了,應(yīng)當效仿夫人如此高明的法子,不該暗中為之,暗中為之總會落下蛛絲馬跡,惹人生疑,不若光明正大地瞞天過海,如此便是落下些許痕跡,也不會有人生疑不是?于是我一入府,遇到府中下人便說,這位姑娘是我的師姐,特意請來助我一臂之力,醫(yī)治晚夫人之疾的,試問夫人,這一出戲我唱得可好?”蘇落本不想說出這番話,只因來時方才同府上人確認了江上秋今日外出有要事,須得晚間才能回來,她這才想趁此機會同那晚夫人說個明白,不然她這心里總覺得不舒服。
“醫(yī)女姑娘在說些什么?我倒有些不明白了,醫(yī)女姑娘此番可真是將我弄糊涂了呢!”她掩面輕笑,纖纖玉手撫上自己姣好的容顏,擦過右眼角下的那滴淚痣,迎上蘇落意味深長的眸子。
“夫人,您聰慧,何須我言明呢?”
晚夫人走近半步,蘇落身后的那女子又往蘇落身后藏了藏,躲了躲,顫抖著身子緊緊靠著蘇落的背,蘇落抬手撫上身后那女子的肩,安撫地拍了拍。
晚夫人停了步子,站在原地,一雙杏仁眼眸之中風情動人,“這話應(yīng)當我跟姑娘說,姑娘聰慧,有些事不能言明,你當心中有數(shù)才是,如今這幅做派,也不怕我唱完移花接木這出戲,便唱起過河拆橋這出戲嗎?”
“夫人定是在同我說笑了,夫人知道這出移花接木還未唱完,便是唱完了,這過河拆橋這出戲誰唱還不一定呢?”蘇落輕挑眉梢,微微笑著,一派柔和,眸光卻是柔和之中生出一道凜冽,那凜冽好似刀鋒處的銀光,冰冷冷地搭上對面之人的玉頸,令人生畏。
晚夫人接下她那道凜冽的目光,仍是笑著,只是那嬌笑失了方才的生氣,“你想說什么,便說吧,說與我聽聽看,待你說完,我也說與你聽聽看,我以為有些話我再無機會說出口了呢,也不會允許自己說出口的,不想如今倒是可以笑談,雖說也是不得不同你笑談,不過我倒是甘愿的。”
“來的路上,我聽了一出戲,戲中人錯認自己的心上人,只因著那對姐妹容貌相似,不過按理說,若我只是單單聽了這出戲,我斷然不應(yīng)疑你,只是在那道士的那間暗室里,三箱的金銀和那幅美人山水圖讓我不得不疑你,最終我想明白了,你之所以要見那道士,還每次都贈他那般多的金銀,是因那道士畫了那幅美人山水圖,他還一定特意將那幅送到你面前,讓你觀賞過,不知道事情原委之人見那幅畫,一定只覺得奇怪,可是知道這事情原委之人,見那幅畫一定分明的很,當時你看見那幅畫一定覺得驚慌吧?!?p> 晚夫人笑著迎向蘇落耐人尋味的目光,說道:“是啊,當時年輕啊,一下子就亂了陣腳,彼時聽那道士說將她的啞疾治好了,我怕那道士知道其中關(guān)竅,便再次去毒啞了她,不想他后來竟好似確信了什么似的,給我看了這樣一幅畫,美人、芍藥、青山,這分明說的是我這株芍藥借著芍藥與牡丹相似代了牡丹之位圍在了青山周圍,便是我在看不懂,看看那幾句題詞也應(yīng)當明白,那第一句我現(xiàn)如今還記得是‘美人驅(qū)車出上陽’,那詩講的是詩人于暮色之中驅(qū)車訪道士之事,原句應(yīng)當是‘向晚驅(qū)車出上陽’,我便是沒看懂那畫,也一定會看懂那首題詞,那題詞的意思分明是在說我不是花向晚,而那個寄養(yǎng)在道觀之中的姑娘才是花向晚,向晚訪道,而我是花辭樹,本該做將軍夫人的是花向晚,我卻占了花向晚的身份成了將軍夫人。后來的事情也不難料到吧,他以此事要挾我,我給他金銀,我也曾派人想將花向晚自那道觀中轉(zhuǎn)移,不想這道士藏得還挺好,這種事情一次不成便不能再為之了,做多了,惹人生疑的便多了,我也想過干脆將那人了斷了算了,可是那道士偏偏名聲還不小,這要是突然之間出了事,又會惹人生疑,后來想想,左右也不過是些金銀,給便給了吧,給了我也清凈,總好過魯莽行事,引火上身的好。這次讓你去,也是迫不得已,左右我都要死了,我死了之后,他便要挾不了我了,再說了,便是他來將軍府鬧,那時他也無憑無據(jù)了,因為世人只知花家有位花向晚,不知道花家還有位花辭樹,我在時,花向晚的存在便是他的憑據(jù),我不在了,他便是死無對證,口說無憑了,我都想好了,一定為了我這姐姐死個干凈?!?p> 說罷,那如今的晚夫人,實則就是花辭樹,看了躲在蘇落身后的真正的花向晚一眼,意味深長,彎著嬌笑的朱唇勾著一點悲涼,她笑嘆了一口氣,似在自嘲一般,“你說,我這姐姐這命可真好啊,便是我想代替她,奪了她的身份,最終她的東西始終在她的手里,方才隔著這層面紗單單瞧見了她的眉眼,她待在這道觀之中多年,眉眼卻年輕如故,反觀我這些年坐著將軍夫人之位,眼角倒橫生出了些許細紋,她呢好似沒老一樣,眉眼還是十七八歲時的模樣兒,就好似她在她的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等著與他重逢一般,這可真真是不公平啊!”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要強求,人之常情,我能明白,只是不該是你的,你便不該貪不是嗎?你第二次給她下的毒與第一次給她下的毒兩毒毒性相沖,以致于這些年她長年昏睡,只在春至后醒上一段時間,許是因此她的容貌才沒有什么變化吧,不過你放心,我會跟江上秋言明我的藥方有養(yǎng)顏美容使人年輕之奇效。”
那晚夫人輕笑一聲,“這么說,這些年反倒是我?guī)椭蓊伈桓?,哈哈,這可真是好笑,你說好笑不好笑,我這算計來算計去的,終究還是得將一切物歸原主。”
蘇落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此番話語,她微不可察地輕嘆了一口氣,“所以你緣何為此,所圖為何呢?”
“為何?為何?”女子的素來端莊溫雅的眉目之中閃著些許的癲狂,“為何嗎?因為我嫉妒她,嫉妒她!分明是同一父母所生,分明幾近一模一樣的臉,我只不過比她少了眼角下的一滴淚痣,可是她卻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就是淪落青樓的風塵女子,你說??!你不是聰慧得很嗎?那你告訴我!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因為什么?因為什么啊?憑什么?憑什么?她擁有美好的一切,而我只能卑微地被人踩在腳下一般茍延殘喘地活著!我恨她,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