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太陽還沒出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李秀便與陳翔一人一輛自行車,往舅舅外公家而去。
是還錢去的。
舅舅家真得很缺錢,外公連棺材本都拿出來了。
臨行前,李秀跟陳飛簡單提了一下,意思是那兩萬七的高利貸暫時不急著還,看看舅舅那里需不需要,要的話就先借給舅舅周轉(zhuǎn)。反正那邊用得時間也不會長,等周轉(zhuǎn)開再還,也多不了多少利息。
李秀根本就不知道這是老光棍挖得坑,還以為只是普通的高利貸,如今別人都知道錢已經(jīng)要回來,債主更不可能提前要債,只會老老實實吃到期的利息。
對此,陳飛沒有任何意見,舉雙手雙腳贊成。
如今老媽還不知道,自己還偷偷藏著三萬七呢,就算老光棍再怎么陰險也無所謂。
這就叫手里有糧心里不慌。
他本想跟老媽和弟弟一起去看看舅舅和外公,畢竟外公很快八十,記得也就這兩年的光景了。
可惜家里有袁婷在,人生地不熟的,他肯定得留下來照應(yīng)著。
也罷,反正將來有得是機會,不急著這一次。
他倚在后墻上,看著母親與弟弟騎著自行車的身影漸漸變小,又漸漸消失不見,眼前仿佛看到耳中又好像聽到——
“秀啊?!蓖夤珡澲缇蜎]了牙的干癟嘴巴向唯一的女兒慈祥笑著?!澳銉鹤拥降资钦Ω傻牧?,咋就能讓那等人家服了軟的哩?”
“秀也不知道哩,那混小子連我都不肯講,氣死我了?!?p> “啊啊,你說啥?聲音大一點,你爸老了聽不到啊?!?p> ……
“秀啊?!本司四菑埡芊秸哪樕系男θ菀欢ê苄牢??!昂煤煤?,錢拿回來就好,拿回來就好,好好帶孩子,都不小了,別讓哥失望?!?p> 向來心軟的舅媽一定會把頭別到一邊去悄悄地用圍裙擦眼淚。
……
……
陳飛覺得自己需要與袁婷好好談一談,畢竟自己一家很快就要走了,總不能對人不聞不問。
正好此時家里沒人,吃了早飯并且收拾完后,他便搬了張小凳子坐在東臥室里的空調(diào)下,默默思考人生并且打量著今天穿著一件紅格子襯衫的袁婷。
他在看著袁婷,袁婷在看著其兒子嗚嗚嗚地玩小火車。
終于感覺到了目光,袁婷扭頭看了陳飛一眼,笑了笑,說道:“昨晚那個叫玲子的女孩……為什么你并不開心?”
陳飛拍了拍腿,坐直了身體后呵呵一笑?!翱闯鰜砹??”
“嗯,你昨晚的笑是裝的,太勉強了,阿姨想是太興奮才沒注意到你?!?p> “你說得對,我確實不開心,因為我根本就不喜歡她,也不可能會喜歡上她。至于她,她喜歡的只有錢,所以我平白無故多了個注定是路人的女朋友,怎能開心得起來?”
“既然不喜歡……”袁婷扶了扶眼鏡,皺著眉道:“那為什么不坦白呢?這樣彼此裝著有什么意思?”
陳飛打了個哈哈?!坝幸馑嫉?,當(dāng)然有意思,我得敷衍我媽啊,否則她能把我劈了,這可是我家去提的媒?!?p> “懂了,可是……”袁婷先是點了點頭,隨即目光變得復(fù)雜,似乎聯(lián)想到了什么,將目光放回到仍在嗚嗚著跑火車的兒子身上后,悠悠地接著說著。
“可是年輕人真得注意點,要是不小心有了孩子,那即便你再不喜歡她也晚了。”
陳飛皺起了眉,看著那背對著自己的紅格子,想了想后說道:“你似乎另有所指?”
袁婷的背似乎微微一僵,但并沒有回應(yīng)。
陳飛接著說道:“如今我媽還不知道,但我已經(jīng)決定好。就在這兩天,我們?nèi)叶紩岬娇h城里,這里被放棄了,所以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p> 袁婷忽地轉(zhuǎn)過了身,目光中隱現(xiàn)驚慌和無助。
“談……談什么呢?”
“談你的將來啊,我總不可能把你們?nèi)釉谶@里不管吧。但首先,你得讓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見袁婷的目光閃動,明顯有些亂,陳飛繼續(xù)耐心說道:“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對未來的規(guī)劃?或者說,你是不是還想著要跟孫廣在一起?”
袁婷搖起了頭,急促說著。
“不不不不不,我一點兒也不想跟他在一起。其實你那天去我家說得那些話的意思我明白,你是不希望我再這樣跟他混在一起的。至于我,從我自己來說,我也想跟他斷了,跑這么遠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一是留在縣城里危險;二是我確實想跟他斷了?!?p> 陳飛點了點頭,回道:“那就好,既然如此,那你要是實在無處可去,可以跟我們一起到縣城里住在一起。房子是我們出面租的,不會有人知道你。平時生活也有我媽在,你可以不用出門,不怕被撞到?!?p> “這……真的行么?我的意思是,阿姨那邊……”目光閃動的袁婷吱唔著遲疑說道。
“如果你愿意,這沒什么不行的。我媽挺喜歡你,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而且她那人很熱心,不會對你有什么意見。
當(dāng)然,總是這么躲肯定不行,將來要有契機的話,我會試著看看能不能幫你把河?xùn)|獅那邊解開來。但前提是你說話必須得算數(shù),說跟他斷就得跟他斷,斷得干干凈凈的,否則咱倆再也不認(rèn)識?!?p> 說完后陳飛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空調(diào)內(nèi)機,心道這姑娘的這一招真是太厲害了,上一次一個消息賣了她六千,這一次卻只用兩千多塊錢就反過來讓他不得不出手相助。
對于這時的袁婷,他不是沒思考過。最后覺得,袁婷再怎么有罪過也罪不至死,放下屠刀還立地成佛呢,總得給人重新做人的機會。
若能幫著她走上正路,也未嘗不是一件行善積德的事。
袁婷抿著唇使勁點著頭,然后看著陳飛小心翼翼且委屈巴巴地道:“我說了斷就一定會斷。不過這個空調(diào)和電線……我真不是想著要你欠我人情的,純粹是為了還上次的恩情,以及看到阿姨這么辛苦天又這么熱,這才……”
陳飛擺著手哈哈大笑。
“不要緊,是不是都沒關(guān)系,沒啥區(qū)別。既然我開口跟你說了,就絕不會反悔?!?p> 袁婷咬著唇輕輕笑了起來。
很漂亮。
先前的小心翼翼與委屈巴巴全都在瞬間消失不見。
陳飛吸了口氣,心道這么年輕漂亮個女人,也真挺聰明的,怎么就愿意做那人人唾棄的小三的呢?
以這等條件,嫁得人并不會差的啊。
難道本本分分嫁人過日子不好?
理解不了。
或許……跟孩子有關(guān)?
當(dāng)然,這會他不可能去問人你到底為什么要做一個連光都見不得的小三,畢竟關(guān)系遠沒到那種諸事不忌的程度。
正想再說些什么時,只感覺到窗外陡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于是扭頭看去。
布窗簾拉著,外面陽光燦爛,如此窗外不怎么看得清屋里,屋里卻能將外面的人看個大概輪廓。
陳飛愣了愣。
誰這么鬼鬼祟祟的大白天扒窗戶?
辨認(rèn)了好一會,才漸漸與腦海里的一個形象聯(lián)系起來。
老光棍!
那個總是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著他老媽的老光棍!
哼了一聲,他站了起來。
“我去年買了個表!”
看著怒氣沖沖開房門離去的陳飛,袁婷撓著頭,一臉的迷惑不解。
“去年買個了……表?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