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主
地城里早早有個白衣少年等著,細(xì)看之下不過弱冠。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端曌見他,幾乎斷定是軒轅皇族的人。只是那氣場與站立的不卑不亢,像極了袁宣峻。
她坐在麒麟椅子上,看他一眼后便不再看了,只撥動著茶碗里的茶葉。
那人且行了一個平禮,道:“大秦皇子軒轅巽恬,拜見公主?!?p> 端曌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質(zhì)問道:“孤不曾聽過大秦帝王有弱冠年歲的皇子,那么你又算什么呢?年紀(jì)輕輕能和笑佛成了平手,出身江湖吧?!?p> 軒轅巽恬起身直視她,四目相對,卻絲毫不怯:“殿下說的是,我乃大秦先皇之子,前朝太子軒轅巽恬。如今是北漠門牌離恨天掌門袁宣峻的弟子。十一年前,曾經(jīng)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p> 端曌想起那時大秦皇后薩伊,以北越王庭兵力南下攻秦,卻慘敗而歸,一萬騎兵折損近半,不得不隱居于離恨天以東無人知曉的綠洲。而活下來的皇族太子和張家遺孤,被袁宣峻收為徒弟。
“你今日來見孤,所謂何事?就算當(dāng)年孤曾經(jīng)見過你,你又如何得知孤乃月氏公主?”
軒轅巽恬道:“玫言姑姑不久前病逝在離恨天,承蒙姑姑照拂多年,自然會提及將她留在離恨天的主人。人病重了,難免會胡言亂語。”
端曌閉了下眼睛,抬頭嘆氣:“孤交待的事,她尚未做好,驟然病逝真真不可原諒。且算她以死謝罪吧。玫言沒有那個膽子敢說孤的事,不論你是如何尋到孤,如今孤只問你,你來,究竟是做什么?”
他看著她,四下的燈火在他鷹隼般的眼神里消退掉光華,那燃燒著的熊熊的復(fù)仇火焰,令殿中幾近發(fā)寒:“與殿下交易,殿下助我復(fù)國,我助殿下度過危機(jī)。來日登基為王,定交還江北,西北兩省?!?p> 端曌嘴角上揚(yáng),并不顯出輕蔑,問他道:“江北,西北兩地自百年前被你大秦奪去,你我兩國就從未有友好的時候。此事不提,孤倒是好奇,孤有何危機(jī)?”
他復(fù)道:“安內(nèi)才可定外,列國皆知公主之局面并不穩(wěn)定。一旦登基,難免會有內(nèi)外勾結(jié)之患。威脅最大的是西京與大秦兩國,一旦二者聯(lián)手,月氏雖不至于岌岌可危,卻再無多余兵力可以對抗。稍有差池,只怕內(nèi)外不安?!?p> 端曌手掌握住了麒麟椅的一角,道:“就算如此,難不成你有通天的本事?黃口小兒,胡言亂語?!?p> 他拜了一拜道:“殿下榮稟,在下并非只是大秦前朝一個被廢太子,更是北越王庭虎狼之師的唯一繼承人。兵馬雖然不多,以一敵百,向來是手里稍微過得去的戰(zhàn)斗力。此時,若西京大秦自顧不暇,又怎么會有精力來干擾他國事宜。此乃其一,其二,我北越王庭傳下過一筆財富,不敢說富可敵國,可月氏一國之力,也需三年五載。以此為基礎(chǔ),殿下定能安內(nèi)強(qiáng)外?!?p> 端曌又道:“可你要孤幫你做什么呢?孤可是沒有通天的本事能夠幫你復(fù)國?!?p> 他道:“殿下說的是,在下也并不盼著此時便復(fù)國,只是多年以后,殿下不要忘記今日之約。而眼下在下所求的,是一統(tǒng)江湖,江湖無國界。若得殿下襄助,來日大事可成。”
端曌來了興致:“一統(tǒng)江湖后呢?你又能做什么?!?p> 軒轅巽恬道:“那時,便是在下的事了。有殿下襄助,不愁大事不成?!?p> “孤為何幫你?”
“在下方才已經(jīng)說了,如今是在下幫助殿下。來日才是殿下幫助在下。若您同意,在下已經(jīng)備了薄禮,五十萬兩金器已然在天山腳下候著,殿下同意,只派人去取就是。三月之內(nèi),大秦與西京自會自顧不暇。若您不同意,在下離開便是,不過,江北西北兩省,能佑月氏萬代根基。若在下事成,愿交兩國之好,百年之內(nèi),絕無爭斗?!?p> 端曌思慮片刻,道:“孤答允與你合作,不過等你先做到了西京與大秦自顧不暇,再談以后之事,不過禮物既然備下了,孤自然是卻之不恭。”
“自然。也請殿下放心,在下會照顧好師妹,不教她再受任何委屈?!?p> “看來,你對孤的事,了解不少。不過,孤還是多謝你的好意?!?p> 他拜了一拜道:“在下絕無他意,師妹的確很像我已故的妹妹。”復(fù)拱手道:“告辭?!?p> 待軒轅巽恬離去了,端曌才看著下頭空曠的地毯。玫德奉了新茶道:“殿下,他是不是知道了當(dāng)年的事,否者這般貿(mào)然找來?”
“知道的人除了你已經(jīng)全然見了閻王,又如何得知。你看他這般鎮(zhèn)定自若,哪里像個少年?許多事,玫言并不知道的清楚。看來這位薩伊皇后,并不安分呢。這些年,在江湖里頭攪動風(fēng)云,他可是從來不攙和江湖中事的。不過有一點(diǎn),他說的的確很對?!?p> “殿下,是何事,竟令您覺得有理?”
她深呼吸道:“月氏的確經(jīng)不起外界的折騰了,而要想家國興,的確是需要大量的黃金的?!?p> 玫德聽了,半響不敢言語,只道:“明日便要行祭天大禮,殿下還是早些休息才是?!?p>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復(fù)對著玫德道:“玫言當(dāng)年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才弄丟了孤的孩子。如今,無論真相如何,到底說出了許多不該說的,斯人已逝。便把那孩子,送去金吾位吧?!?p> 玫德脊背一驚,那金吾衛(wèi),怎么是女人能熬過的,無非是要她聽天由命了。
如此亦不敢勸諫,只得回答道:“是?!?p> 軒轅巽恬離開地宮后,以最快的速度繞開躲避了跟著的人?;氐阶∷?,早早看見等在那里的,自小服侍自己的桑紅姑姑。
她關(guān)切問道:“少主可有遇到什么不對的事?”
他坐下道:“不曾,母親說的對,這位端曌公主果真是為利至上的,各種細(xì)節(jié)算得清楚,所以并不麻煩。只是咱們布在大秦的暗裝得悄然運(yùn)行起來了,江湖人能做朝廷不能做之事。”
“少主雄才大略,來日定會成功。”
“這幾個月,陛下都未理朝政。四下流言四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乾元殿中,太師言語里幾近怒火。
女皇立在案前,喂著那羽翼灰黑的海東青。聽太師這樣說了,擱下手里的小勺,回首看他。
太師深深的嘆了口氣道:“臣見陛下喂養(yǎng)這海東青已經(jīng)幾個月了,莫不是宮中吃食太好,連飛翔都忘卻了?飛翔且罷,連嘶鳴一聲只怕也不能了?!?p> 女皇一身玄色對襟常服,上繡四海山水,紋理分明。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扣上蓋子道:“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朕瞧著,這鳥兒遲早有羽翼漸豐的時候,朕尚且不著急,太師又何必著急呢。”
“陛下,正是陛下不著急,臣等才心急如焚。宸君殿下已然裁撤了工部,吏部,刑部,諸位大臣。而這些人皆是端碩長公主與奕親王舉薦的。賑災(zāi)事宜雖然順利,可是東秦西京邊境不寧,我朝也該加強(qiáng)邊境兵馬駐守,可宸君殿下已然駁回了諸位大臣的奏本。如今東秦使臣前來求親,卻又言語不敬。這些,陛下如何能充耳不聞,全然交由宸君處置?!?p> 女皇仿佛有些走神,只透著窗戶看著遠(yuǎn)方的青山,一會才道:“工部歷溟昌雖然是端碩舉薦,卻在道路橋梁與水文測繪上所成多年。一家四代都是如此,雖然有些貪色,卻對所建之橋路建筑要求極高。吏部的度際,酷吏一個,擅以刑法出罪證,一直被百官畏懼。吏部的盛樺,之前在端碩的封地上協(xié)助她管治百官,以至端碩少問封地事宜卻長治久安,凡是他用的人一向頗有才干。太師,朕與宸君日月同天,朕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無論這些人,是誰舉薦的,你可見宸君用過王家的人?”
太師驚愕,不曾想女皇對朝廷的事非但不是全然不理,卻是了然于心。又道:“可是邊境之事,恐有禍端。這秦朝求親,陛下又如何安排?”
“太師,滿朝的兵力并不全然會聽圣旨行事。此事按下不提,會有其它解決之策。至于兩國聯(lián)姻,秦既然不愿求取我月氏的公主,便從宗室里選合適的女子嫁過去吧。”
“陛下既然已有旨意,臣無異議?!?p> 女皇示意玫德取出錦盒,打開那盒子是一卷圣旨,女皇復(fù)道:“朕知曉太師年事已高,還是辛苦太師走一遭。眼下要緊的,不是皇室爭斗,列國折辱。而是各地學(xué)府書院的建設(shè),唯有人才輩出,我月氏才可謀長久。南方一直富裕,可是這學(xué)府學(xué)問,是大家望族的事,百姓縱然想知書禮成人才,也無處可去。長久不是法子,還請?zhí)珟熤圮噭陬D,南北俱走,與您的門生們?yōu)樵率吓d學(xué)薦勞苦幾年?!?p> 太師領(lǐng)旨回去時,內(nèi)衫已然潤濕。他下了最后一個臺階,回首看著乾元殿玄漆大門。覺得大月總算是有希望了。興學(xué)者,數(shù)十年,人才起,國家強(qiáng)。只有百姓有繁榮昌盛的機(jī)會,各處才能平衡。
北越東部沙漠。
離恨天。
堇月自從到了這里,一直不說話。身上的傷也逐漸愈合。舊的傷痕雖然可怖,比起她那雙幾乎是永恒的冰冷深幽的眸子,顯得不那么扎眼。
也還算乖覺,只不說話。
石桌上,袁宣峻以筆書寫了南榮堇月四個字。見她瑟縮在石壁一角,頭發(fā)梳成長長的辮子垂在肩前。不過十二天歲的孩子,竟然這樣單薄。
那一日若不是偶然撞上,誤食了狗肉中毒的人家戶。再由那毒性尋到她,手臂已然被犬牙撕扯破了。若不是血里的劇毒,只怕已經(jīng)。
每每想到這里,他的愧疚如煎熬著的鐵,一點(diǎn)點(diǎn)灼傷著他為父親的感情和歉疚。
他對著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