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面首 下
第44章面首下
嵐虓到乾元殿時,已然更換了一身天青水碧色衣衫,上繡一叢西府海棠,甚是栩栩如生。
女皇見他劍眉間的英氣,哪里還有半點裝上戲服后的魅惑。諸人退卻,她放下手中的朱批御筆。
未等他行禮,便開口問道:“衣裳上為何繡了海棠,男兒家不是多以松柏為飾物,云紋祥瑞?!?p> 嵐虓束起又披在肩上的發(fā),透著墨色的黑,那顏色是光澤的,柔和的,令人見了便想伸手觸摸一把。
美色是天生的利器,男人如是,女人如是。
這樣俊俏的男子,已然不多見了。女皇這樣想著,便免去了他的禮儀。只伸出酸軟的右臂往空中一舉,嵐虓見了,三步流星往前攙扶起她,那姿態(tài)依舊是不卑不亢的。
女皇自登基后,便更注重保養(yǎng),夜間便要以枸杞,木蘿,白芷,艾葉,苦參,紅棗泡制的水篦發(fā),簪上安神的粟玉梳,并兩枚碧玉的步搖。青色蟬翼紗衣裙上,以銀色絲線平針秀出墨蘭紋樣,衣裳上的海棠與蘭花相觸,像是生出了樣的根系。共呼吸,同汲水了。
他嗅了女皇身上的香料氣息,溫柔笑道:“陛下,您身上好香啊,像極了夏天的櫻桃?!?p> “放肆,你這般輕佻,不怕朕摘了你的腦袋?”
他攙扶她站穩(wěn)后,才退了一步,拜了一拜道:“陛下殺草民事小,可這樣好的夜色見了血,豈非辜負(fù)了良辰美景?”
“是么,良辰美景奈何天???”
女皇信步至貴妃椅上,側(cè)靠著,眼睛望著窗外的景色。
“你叫什么名字?”
“嵐江夢未斷,銀虓震九天。嵐虓便是草民之名。”
女皇初見他只覺得氣宇不凡,并無旁人那種瑟縮或是諂媚。此番二人共處,聽他言語間,更是平和溫婉,溫情柔和,“你讀過書?朕見你身上,倒是有幾分貴族的氣派?!?p> “回稟陛下,不曾讀。草名走南闖北,戲文的故事聽得多了,也耳濡目染了許多?!?p> 女皇順手把玩這一側(cè)的玉如意,觸摸著那玉石上的點點冰涼,“坐下吧,你都唱什么戲文?也說與朕聽聽?!?p> 他便在一側(cè)搬來的凳子上坐下了,“陛下,戲文何時都可聽,草民從前聽過兩個個故事,不妨說與陛下解悶?!?p> “什么故事?”
他看著女皇明亮的而好奇的眸子,緩緩的說著:“在很遙遠(yuǎn),遙遠(yuǎn)得不可知距離的星星上,有一個國度。這個國家的皇帝,年老了采得了一個兒子。孩子出生的那一日,便有巫師來算命,說這個孩子將來會成為圣人,是一定會離開皇宮離開親人的?;实叟豢啥?,便殺了這個巫師。又禁止這個皇子離開皇宮,直到這個皇子十八歲的時候,有一次悄悄逃離了皇宮,見到了皇宮外的百姓,是那么的貧窮困苦,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間還有人會承受這么多的痛苦。因他自出生就在幸福之中,于是他漂泊流浪期望能參透世間所有痛苦,終于在年老以后在一顆菩提樹下,參透生死苦難,成為圣人。”
女皇笑了笑,又揚了下寬廣的袖子,端著才泡制了楓露茶的青瓷玉盞在唇間抿了一口,又放下茶盞道:“這也不算什么好故事?朕知這位圣人參透過去未來八千劫的過往,可是于朕也無甚益處。”
不過是空有一副美妙皮囊,不過如此??梢娔凶記]有腦子和靈魂,再有魅力的皮囊也不過是皮囊而已,這番以釋迦牟尼參悟的故事來挑起話語,又說的不勝生動,可見其淺薄。便也失卻了興致,連原有的一星半點的好感都消耗了,便想著要喚人領(lǐng)他出去。
春季的風(fēng)帶著櫻花的香味,他嗅著這香味,看出這時放松狀態(tài)下的女皇,眼里的柔和逐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
“陛下,這風(fēng)里有櫻花的氣息,伴著青草的清香。櫻花過后,海棠便開了,總之春回大地,花開花謝,總是熱鬧。這樣好的夜色,若無半點歡愉,豈不是辜負(fù)了這花香清幽?!?p> 女皇閉目道:“就算朕辜負(fù)了,那又如何?”
他起身拜了一拜道:“陛下,光陰似箭,如何肯輕易辜負(fù)。草民還聽過另外一個完全相反的故事?陛下縱使不喜歡,也不會有浪費光陰之感。”
“你且說來,若是不好,便不要在這宮廷里呆了。好了,坐下吧。”
“久遠(yuǎn)時候同樣有一位公主,早早的便被送入一位農(nóng)戶家去生活。這位公主喜歡一切美麗的事物,一朵鮮花或是一支藥草。后來皇帝將她接回皇宮,她從未見過金絲織成的衣衫,五彩斑斕的袍子,以及寶石珍珠點綴的飾物。她覺得這時間華貴的,便是美麗的?!?p> 女皇聽他稍微有些停頓,便好奇問道:“然后呢?”
嵐虓繼續(xù)道:“后來啊,這位公主悄悄的跑出皇宮,見到采集珍珠的人要深入深深的河流底下??椫鸾z布匹的織女卻不能穿上一件暖和的衣衫,挖倔寶石的工人尚且不能得到更多的饅頭。她回到皇宮后痛恨著貴族皇宮的奢侈,于是拒絕了所有的花衣美服。直到登基的那一天,也只是穿著自己從村里帶來的衣衫。大臣和貴族們不能容忍她,于是想謀反?!?p> 女皇又問道:“那那些人謀反成功了么?”
他搖了搖頭道:“這位年輕的女皇,以為禁止奢侈便能夠讓苦難的百姓得到富足。誰知道百姓卻一直在責(zé)怪她,若是連采集珍珠的活兒都沒有了。一家人可怎么活下去呢?女皇很久后采領(lǐng)略到這個道理。之后的時間里,她并沒有逼著皇室貴族克制他們習(xí)慣的奢侈?!?p> 他不在言語,自信他說的,是女皇所感興趣的。
女皇以沉默去對應(yīng)他的故事,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些自己也曾經(jīng)歷過的困苦,如何不明白,奢靡其實有奢靡的好處。
“朕記得,父皇從前喜歡一種葡萄釀造的酒。那酒從北越行商處購得,一杯之?dāng)?shù)本不過十金??墒菍訉又棉k下去,就有百金之?dāng)?shù)。奢靡與節(jié)儉,本就是循環(huán)往來不絕?!彼D了頓道:“你說這個故事,不會是只想與朕說說話吧?”
他不卑不亢道:“草民微末之身,從宮人處得知陛下不喜歡戲文。也無甚學(xué)識可以與陛下談?wù)?,以為這兩個故事能與陛下有些許共鳴?!?p> 她只笑了一笑,“朕的皇廷還空置著,你便留下做個從六品文侍吧。退下吧?!?p> 嵐虓一愣,無法,只得行禮退了出去。
玫德端了一盤蜂蜜櫻花玄信餅來,女皇取銀制的小叉子簪了一塊嘗了。
“陛下,可是來的人不和心意?”
她撿一塊佛手酥嘗了道:“朕不喜歡這種空有一副皮囊卻只有小聰明的人。朕可以賜宸君無數(shù)夫人姬妾,卻很難輕易的去填補(bǔ)后廷。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樣的。”
“陛下貴為天子,只要您喜歡,什么樣的人沒有呢?”
“是么?周公之禮,若非心意想通情投意合,還有什么趣?朕喜歡的,早就,罷了。批折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