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祥瑞

　　【正式簽約，撒花慶?！?p>　　“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先挖兩尺刨刨根兒?！?p>　　“這些新磚怕是不成，尺寸倒是一樣，可面兒太糙了，吃料，到時候墻皮怕是抹不平。”

　　“這廊柱是水井胡同蔣老爺子的手藝，要想漆色新舊如一，還得請他出山才行?！?p>　　“拿舊瓦拔尖兒、掐邊兒，中間新瓦用灰漿一托，保管看不出……”

　　“下面打底……”

　　“檐上……”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老爺子當年能被選中去給皇帝修道宮，絕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只倒背著手轉(zhuǎn)了兩圈，就給眾人鋪排的明明白白。

　　唯一引起異議的，還是他對王守業(yè)的安排——大多數(shù)賣力氣的苦差事，都被老漢指給了兒子。

　　不過聽說王守業(yè)得了離魂癥，自小學的手藝都忘了個干凈，眾人也就釋然了——剛?cè)胄械纳系白?，可不就只能干這個么。

　　因吃完那頓飯，就已經(jīng)過了未時【下午三點】，頭天也沒動家伙事兒。

　　主要是眾人通力合作，把那殘垣斷壁分門別類的清理了一下，然后又在原地支起了遮雨的帆布帳篷。

　　第二天，雨。

　　打地基、豎腳架、砌磚墻。

　　第三天，雨轉(zhuǎn)陰。

　　立柱、架頂、勾梁。

　　第四天，晴。

　　鏘啷~

　　貼地鏟起一大坨糯米灰漿，王守業(yè)雙臂微微上揚，那方鍬先是蕩起丈許來高，隨即又在半空中靈巧的反轉(zhuǎn)，不偏不倚的灌進了墻上的竹簍里。

　　約莫是得益于肌肉記憶，短短兩天里，他就從最初的手忙腳亂，變得游刃有余。

　　煮糯米、熬石灰、搭腳架、上工料……

　　一個人伺候著七名老把式，還能忙里偷閑，去呡上幾口茶水。

　　每每有人唱起鄉(xiāng)間俚曲，又或是說些葷素不忌的俏皮話，王守業(yè)也總會頭一個叫好、捧哏。

　　乍一看，他似乎已經(jīng)徹底毫無隔閡的，融入了這支施工隊，也融入了匠戶子弟的新身份。

　　但王守業(yè)的心，卻無時無刻不在躁動著！

　　每日里汗流浹背、蓬頭垢面，攢上不幾天不洗澡，擱進窯洞里都能燒出尊陶俑來。

　　這哪里像是穿越者該有的生活？！

　　其實這兩天一有空閑，王守業(yè)就在琢磨著，該如何擺脫匠戶賤籍的桎梏，完成最初資本積累——這一步是必須的，否則就算在裕王府有現(xiàn)成的門路，怕也沒本錢去攀附人家。

　　別說，思來想去，還真就讓他琢磨出一樁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制賣水泥！

　　時下的建筑用粘合劑主要有兩種，一是便宜不好用的三合土；二是好用不便宜的糯米灰漿。

　　如果能作出水泥來，銷路毋庸置疑！

　　雖然肯定及不上玻璃之類的暴力，但卻是最合適王家的營生。

　　而且水泥的制作工藝，最是簡單不過，攏共就倆步驟：粉碎、燒制。

　　初期不強求品質(zhì)的話，燒制難度應該不大。

　　主要的技術(shù)難題，還是如何才能做到，穩(wěn)定、高效、廉價的粉碎石料。

　　“守業(yè)，添料了！”

　　頭頂傳來的吆喝聲，打斷了王守業(yè)的思路，他急忙又抄起方鍬，挨個往那竹簍里補充糯米灰漿。

　　等補好了料，他又自顧自尋到老漢負責的地段，仰頭道：“爹，下午也沒剩下多少活兒了，我想請個假去街上逛逛?！?p>　　話音剛落，腳架上就肉眼可見的靜了下來。

　　眾瓦匠不是緊盯著父子倆，就是豎起耳朵靜待下文。

　　而老漢聞言也是臉色一沉，張嘴罵道：“個兔崽子，沒看這都忙成什么樣了，你還有心出去閑晃？！”

　　在場的除了木匠蔣老爺子之外，都是他的后生晚輩，甚至還有兩個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平時他只要發(fā)話，絕沒人敢有半個‘不’字。

　　可惟其如此，才更要一碗水端平，否則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見老漢惱了，王守忙又補充道：“今兒的工錢，就不用打我的數(shù)了——我也是想四下里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想起什么來?！?p>　　聽他說不要工錢，原本有些凝固的氣氛，登時又活潑起來，更有人馬后炮似的起著高調(diào)：

　　“這哪成？！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總不能讓業(yè)哥兒百忙活一上午?！?p>　　“是啊是啊，咱都是自家人，沒那斤斤計較的事兒！”

　　“可不說呢，這半天工錢必須得給足了！”

　　而更多的人，則是在確認自身利益不會受損之后，就又默默埋頭苦干起來。

　　見風波平息了，老漢這才悄沒聲的順著梯子下來，將兒子拉到角落里，壓著嗓子問：“你一人上街，到底成不成？要不等明兒結(jié)了工錢，我陪著你……”

　　“爹，我這是離魂癥，又不是缺心眼兒！”

　　見勸不住，老漢倒也沒再說什么，默默回了落腳的小院，不多時，用袖子攏出兩錢碎銀子、幾十枚大子兒，悄悄塞給了兒子。

　　書不贅言。

　　吃罷午飯，又簡單洗漱了一下，王守業(yè)就打著采買的名義，正大光明的出了張府。

　　之前他就打聽好了，城東臨近碼頭的地方，有一座水力磨坊——雖說要粉碎石頭，肯定比磨米磨面難得多，但基本原理應該還是可以借鑒的。

　　于是離開張家所在的順義坊之后，他就一路打聽著尋到了城東。

　　和方正嚴禁的順義坊不同，東城區(qū)的街道因是沿岸而建，又無城墻進行約束，故而顯得有些雜亂無章。

　　但這雜亂無章孕育出的，卻是蓬勃向上的繁榮景象。

　　數(shù)百家商鋪鱗次櫛比，本就包攬了從生到死的一應所需，又趕上雨后初晴，十里八鄉(xiāng)的百姓云集于此。

　　拎著筐的、挑著擔的、趕著車的……

　　熙熙攘攘或買或賣，填滿了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

　　尤其是那碼頭左近，雜了許多南腔北調(diào)的外地船工、貨商，論出手大方的程度，還遠在本地百姓之上，自然引得眾多小販趨之若鶩。

　　卻說王守業(yè)仗著身大力不虧，在那人潮中幾進幾出，好容易才找到了傳說中的水力磨坊。

　　可誰承想竟吃了個閉門羹。

　　細一掃聽，原來這水力磨坊是城中幾家糧商合伙修建的，除了滿足各自的需求之外，也只承攬官倉委派的業(yè)務，并不對民眾開放。

　　而城中百姓有需求的話，一般都是去柳家開的畜力磨坊，他家的主業(yè)是車馬行，給人磨米磨面從來不收錢，只要把麩皮留下，給車馬行的牲口當飼料就行。

　　這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悻悻的離開水力磨坊，王守業(yè)站在那喧鬧的街頭，正不知該何去何從，忽聽前面不遠處有人吆喝：

　　“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京城劉鐵嘴兒的徒弟，要在咱們店里開新書啰！說的是太祖爺打天下的故事，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

　　卻是某家酒樓門前，兩個肩上搭毛巾的店小二，正扯著嗓子招攬客戶。

　　那劉鐵嘴兒似乎是個名角，聽說是他的徒弟開書，立刻有不少人被吸引了過去。

　　反正暫時沒什么正經(jīng)事可做，再說這酒樓里人多嘴雜，也能順便了解一些風土人情。

　　王守業(yè)干脆也就隨大流，走進了這名為‘迎濱樓’的酒家。

　　這迎濱樓分上下兩層，此時樓下大廳里已經(jīng)坐了六七成客人，加上剛招攬來的，幾乎是座無虛席。

　　問清楚王守業(yè)并不介意與人拼桌，店小二就把他引到樓梯口附近，與另外兩名散客坐在了一處。

　　花三文錢點了壺茶水，又要了一份干果拼盤——其實就是半盤瓜子、半盤花生，中間再撒上幾個板栗——王守業(yè)就故作悠閑的豎起了耳朵。

　　此時因說書先生還未登臺，大廳里熙熙攘攘的，多一半人都在閑話家常，又或是憧憬著一會兒的表演。

　　但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靠窗的三位‘侃爺’。

　　聽口音，這三位都不是本地人，聊的更是天南海北無所不包。

　　“聽說沒？驗糧樓那邊兒翻了艘貢船，把一群老西兒給急的呦，就差抱著肥豬投河自盡了?！?p>　　“那是什么貢船？沒聽說山西還有進**豬的??？”

　　“還能是什么貢船，送祥瑞的唄！聽說那頭老母豬足有上千斤，怕不是都快成精了——老西兒們自己不敢吃，就當祥瑞送了過來，結(jié)果全喂了龍王爺?！?p>　　“這算啥，前陣子承德送來個大西瓜，那家伙，倆人都抱不攏！”

　　“那天見著的蘿卜，比我還高出半頭，就這，還都說是路上曬蔫了呢！”

　　“這小半年送進京的祥瑞，怕得有百八十件了吧？”

　　“不止、不止！上回那誰不還說么，這年頭是‘祥瑞滿地走、奇珍多如狗’！”

　　“要說今年也是邪性，不光地里的莊稼長瘋了，連好些畜生都是一天一個斤兩?！?p>　　“可不是嗎！不過好像就咱們北方出這稀罕事兒，過了黃河該咋樣還是咋樣?！?p>　　“對對對！六月底，南京弄了幾個麥穗當祥瑞，結(jié)果剛到咱們北直隸，調(diào)頭又回去了——老百姓地里的麥子，多一半都比他那祥瑞強！”

　　幾個侃爺說到這里，不由得哄堂大笑起來。

　　王守業(yè)可沒笑。

　　他心里滿滿當當就是四個字：靈氣復蘇！

　　其實之前聽老漢說起地里的稀罕事兒，他就往這方面想過，只是后來先是得了裕王府的消息，又想出了發(fā)財?shù)拈T路，就把這事兒給拋在腦后了。

　　可要真是趕上靈氣復蘇，自己這水泥還弄不弄了？

　　要知道小說里的靈氣復蘇橋段，可多一半都雜著天災人禍。

　　而古代官府的掌控力、應對力，又遠遠比不上現(xiàn)代，以后真要是弄個兵荒馬亂的，自己還做個屁的買賣？

　　一時正心亂如麻，忽聽得外面‘哐、哐’鑼響，緊接著有人扯著嗓子呼喊：“王守業(yè)、王守業(yè)！南新莊王守業(yè)、南新莊的王守業(yè)可在這里？！”

　　王守業(yè)恍惚了一下，才驚覺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忙起身向門外望去，可街上熙熙攘攘的，一時哪里找得到喊話之人？

　　于是他在桌上排出幾枚大錢，匆匆的出了迎濱樓。

　　站在門前的臺階上，王守業(yè)正要手搭涼棚四下張望，一個腰別鐵尺的衙役突然越眾而出，劈手攥住了他的脈門，嘴里叫道：

　　“嘿！老子可算是逮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