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瀾靜靜地守在李信怡床邊,過了沒多久,床頭便飄來均勻的呼吸聲。他仿佛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地來,與此同時卻又啞然失笑——她不是很謹(jǐn)慎的人嗎,現(xiàn)如今旁邊坐著他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人,她倒是能安然地仰天大睡了。
所以說,在她心底深處,她還是未忘記他的吧,還是信他的吧。
他想著便笑起來,眉眼彎出好看的弧度。在夜色的掩映中,他終于得以肆無忌憚地用眼睛勾畫她的模樣。他在她耳邊哼唱他們曾一起唱過的旋律,又忍不住用手指去觸碰她。待天邊浮起第一束白光,他終于起了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吻,伸手幫她掖好被子。他走到窗前,又戀戀不舍地回首——在屋子的另一端,那是他的愛人,他藏在心的最深處,就算忘了也一直在尋找的人啊。
他終于狠下心收回了目光,他如今有更為重要的事情去做,只有這樣,他的愛人才能夠記起他們的過去。而他會將她帶走,讓她脫離俗世,萬載長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得以永世相依,長相廝守。
他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到將來的美好圖景,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他終于在窗前消失了,房中依然安靜,窗戶也依然閉著,仿佛這間屋子從始至終都是如此。
不遠(yuǎn)處床上的人翻個身,熟睡依然。
楚瀾在空中化作龍身,向北海飛去。他出發(fā)的地方是李信怡所在國度的北方,于是不多時他便遁入海中,到了龍宮。
北海較之其余幾海稍冷一些,楚瀾本便體溫偏寒,自是不甚在意。他一路游過去,心中盤算,若是以后帶李信怡來北海拜謁母族之人,她若是怕水冷,他該如何應(yīng)對?
不過這北海中珊瑚斑斕、彩魚成群,她定會十分喜歡。
龍宮守門的蝦兵蟹將見他到來甚是驚訝——按天界的規(guī)矩,天帝的妻子兒女皆是不能隨意探望母族親戚的,而他們近期又絕對未曾聽到小殿下要回北海探親。
楚瀾進(jìn)了龍宮,先去謁見了外公敖順。敖順見他,大為驚訝:“你不是歷劫畢才不久,不在天上好生休養(yǎng),怎偷摸著跑這龍宮來了?”
他又贊賞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拍拍他的肩:“才幾年不見,你都長這么大了,外公都快認(rèn)不出了。”
敖順說著便攬住他的肩:“可是你那天帝爹又對你橫鼻子豎眼了?外公早便說過,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不過你如今既然來了,那今日便在北海住下,外公吩咐御廚,做些你愛吃的。你舅舅家的小敖蔚可常常吵著鬧著要見你……”
楚瀾想起那個總愛掛著他腿的小表妹,竟有些心驚膽戰(zhàn)了。他忙從敖順手中掙脫出來:“外公!我此回是偷摸下凡來的北海,您莫要弄得人盡皆知。否則,我回了天,便有得受了?!?p> “???竟有這般嚴(yán)重?”敖順大吃一驚。
楚瀾無奈地?fù)u頭:“您又不是不知我在那天上的境遇?!?p> 看敖順面露疼惜,他趁熱打鐵,提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外公,孫兒最近啊,總覺得自己的記性不甚好,老忘事。我去瞧了天上的醫(yī)仙,他道我是心病,不得治法。我想起您這龍宮的醫(yī)官醫(yī)術(shù)出色,較之天界的醫(yī)仙更甚幾分,便偷摸著來您這瞧瞧病?!?p> 敖順被他唬得一驚一乍,忙派人將醫(yī)官叫來。醫(yī)官為他把過脈,嘆氣道“殿下啊,恕臣愚昧,看不出您是何病??!”
“只怕是心病?!背懣嘈Γ骸搬t(yī)官,晚輩想問您一句,若有人因人事失了些記憶,您這可有藥能幫助恢復(fù)?”
那醫(yī)官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這哪是藥能治得的,丟了哪段記憶,便把哪段找回來便罷了?!?p> 楚瀾皺眉:“可是……若這記憶,被人剝離了呢?”
醫(yī)官捋著胡子笑道:“據(jù)臣所知,這世上沒哪樣法術(shù)是能讓人徹底失掉記憶的。殿下,您要知道,發(fā)生過的事情,是絕不會被忘記的。至多,”他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會在這兒藏的深一些罷了?!?p> “臣這倒是有些藥丸,吃下去可以讓記性好些?!贬t(yī)官說著,從藥箱里拿出一個精致的白玉瓷瓶,雙手向楚瀾遞過。
楚瀾忙雙手接了,又滿腹狐疑地問:“您這藥沒什么副作用吧,否則若我吃下,控制不住現(xiàn)了原形,那就……”
醫(yī)官拍著胸脯保證:“絕對安全。臣這藥丸,即便是凡人吃了都不會有事?!?p> 楚瀾聞言,便放下心來,將瓷瓶收進(jìn)懷中,謝過醫(yī)官。
打發(fā)走了醫(yī)官,敖順非要留楚瀾在北海用膳。楚瀾拗不過他,只得留著吃了頓飯。飯后,他同北海龍宮眾人告了別,找準(zhǔn)了方向,便朝清河縣飛去。
楚瀾在清河縣縣衙中尋到李信怡時,她上午不知吃了什么東西,壞了肚子,正蹲今日的第七次茅坑。楚瀾心下歡喜得緊,想著有了懷中藥丸,李信怡馬上便可想起他來,都顧不得等她完事,便化作一只飛鳥,停棲在茅坑旁邊的墻上,看著四下無人,便喚了一聲:“李信怡!”
李信怡蹲下不久,還無所出,聽有人仿佛就在耳邊喚自己名字,驚地匆忙站起,將褲子提上,拔出防身匕首厲聲道:“誰?”
“是我。”楚瀾朝她撲棱撲棱翅膀。
“大仙?”李信怡看到墻邊的鳥,疑惑地朝他走來。
“是我是我!”楚瀾繼續(xù)撲棱翅膀。
李信怡面色一凜,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對準(zhǔn)他:“說,你偷窺我上茅房,意欲何為?”
被喜悅沖昏頭腦的楚瀾這才發(fā)覺周邊環(huán)境似乎不太合適。他羞愧地哀嚎一聲,扇著翅膀飛開來,停到院里的樹上。
他一扭頭,便見李信怡揮舞著匕首,張牙舞爪地朝他追來。他哭笑不得,落下樹來化作人身,把來不及止住步子的李信怡抱了個滿懷。
“信怡,”他欲哭無淚,“若我說,我根本未曾注意你在方便,你可相信?”
李信怡從他懷里彈出來,匕首毫不留情地對準(zhǔn)他:“自是不信。只是不想您一神仙人物,竟也干起這等偷窺之事來了?!?p> 李信怡心里知他絕非是想要偷著看她上茅房,只是她此刻心情太悶,侃他兩句反倒舒服些。
楚瀾漲紅了臉:“那要我如何才可自證清白……信怡,”他突然怔住,楞楞地看著她,伸出一只手向她臉上伸來,“你雙眼為何如此紅腫?你可是……哭過了?”
“大仙轉(zhuǎn)移話頭可真是一把好手?!崩钚赔I笑他道,見他手足無措,又軟下心來。只是他這話勾起前事,她便又神傷起來:“他半月后要行腰斬之刑了?!?p> 楚瀾看她面露痛楚,剛想說什么,不遠(yuǎn)處便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長姐!”
李信怡一把把楚瀾按進(jìn)旁邊的棚中,自己慌亂地抹一把淚花,勉強掛起一個笑容回首:“小源。”
來人正是李源,他跑得大汗淋漓:“長姐方才在與何人講話?”
“不過是縣衙中一小廝罷了,”李信怡道,“你來尋我做甚?”
李源瞇起眼,顯然不甚相信,但他也未再追問:“爹娘說,若你上完茅房,便同我們一起回客棧吧?!?p> “如此甚好,”李信怡點頭應(yīng)下,“只是我得先去搬我的行李過來?!?p> “我去吧,你便別來回跑了?!崩钤疵Φ馈?p> “不用,”李信怡一口回絕,“都是女人家的東西,你哪收拾得了?!?p> “可你的傷……”
“我傷已不疼了,你現(xiàn)在去陪爹和大娘二娘便好,我拿了行李便回來?!崩钚赔虉?zhí)己見。
李源見狀,也便不再說什么了,轉(zhuǎn)身離開了。李信怡見他走開,忙把楚瀾從棚中拉出來:“大仙,小人須走了。你我二人就此別過?!彼f著朝他行個拜別禮。
楚瀾看著她默不作聲,待她回過身,卻突然覺得頭皮一緊,伸手一摸,發(fā)上果然多了條發(fā)帶。
“你別想再丟下我了?!背懷b著發(fā)狠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
李信怡心中突然一酸。
“好嘞。”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