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怡強作鎮(zhèn)定地迎視他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眼睛。他的眼如一潭清冽的湖,澄澈干凈,倒映著她有些呆傻的臉。那一刻,好似天地皆黯然失色,只余他和他眼中的她。
李信怡好像聽到上古傳來的鐘聲,悠遠,綿長。有復雜的情感自她心頭迸發(fā)——那是一種陌生又熟悉,同時飽含了甜蜜與痛苦兩種迥然不同心緒的情感。鐘聲不急不慢地響,她循著鐘聲而去,踩過草地,又跨過千年的老樹。她心里很難說得出是什么滋味,只是隱隱覺得,她在追尋什么,而那樣東西,會使她幾多歡喜幾多愁。
終于她思緒飄至一處河邊,她瞥見有人抓著風箏遠遠跑來,又將風箏收起,置起木架,點燃篝火,開始烤什么東西。
越過篝火冉冉升起的黑煙,她看到了那兩個人——他們坐在木架旁,兩相依偎,身影交疊。她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他們的身形卻又那么熟悉。
手掌傳來的癢意將她拉回現實中,她不自在地動動手:“你莫抓我手了,我手上都是繭子,既不柔滑也不圓潤,有什么好摸的?”
楚瀾依然專心看著她,手也一意孤行地同她十指相纏:“你的手雖非柔荑,但卻是你長久習武得來的。若是一雙纖纖玉手,那便不是你李信怡的手了?!彼D了頓,臉上帶了絲狡黠:“這老繭也是你的老繭,自然好摸?!?p> 該死,看他也是個文質彬彬、一表非凡的神仙,怎便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些輕薄的話來?
李信怡張了張嘴,該罵的未罵出口,方才的疑惑卻突然解了——那兩人,可不就是她和這條龍嗎!
楚瀾見李信怡的目光突然迷茫起來,嘴里不知念叨什么。
他湊近她,聽得她在念:“不行,不行?!?p> “怎么了?”他憂心忡忡地問。
李信怡悵然若失道:“我可不能對你心軟。人和龍,連孩子都生不出來,更別說你還是個神仙……”
“李信怡,”楚瀾哭笑不得,“你可聽過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況且你當初可總同我說你怕痛、不想生子,我敬你愛你,也便從你。這才幾年,便翻臉不認了?”
“李信怡啊,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我為何這般抗拒我?我可有那般招你厭惡?”楚瀾又神傷起來,眼里蓄滿盈盈淚水,面上神情憔悴無比,任是如何鐵石心腸的人所見都必會憐惜動容。
李信怡無可避免地慌了神:“你莫哭,我絕不是厭惡你!”
“那你為何這般排斥我?”他黯然,嘴唇一抿,似是要落下淚來。
李信怡手腳都沒處擱,只覺自己罪大惡極,心一橫,脫口而出:“那我便不排斥你了,你說什么,我皆答應你!”
楚瀾看著她,眼睛倏地亮起,其中閃過計謀得逞的光。
李信怡咽了口口水,突然有些害怕:“要命不給。”
她硬著頭皮補充道:“成親也不行。”
于是他眼中的光亮便又暗淡下去。李信怡過意不去地清清嗓子,猶豫著抬起手,想摸摸他那看上去如絲如緞的黑發(fā)——
“咚咚咚?!庇腥嗽谕膺呡p聲叩了三下門,旋即響起白音音的聲音:“信怡,信怡?你回來了嗎?我可否進來?”
“我回來了!”李信怡匆忙收回手叫道,“你莫進來,我在換衣!”她說完,便推楚瀾一把:“你快些藏起來!”
“不行,憑什么?”楚瀾不情愿道:“她進來便進來罷,反正遲早也要告訴她,我還未死……”
“閉嘴吧您,”李信怡壓低聲音,“您這可是死而復生,您要我如何同她解釋?”
“好你個李信怡,翅膀越發(fā)硬了?對我大呼小叫起來了?你怕她做甚,要如此遷就避讓她……”
“你吃什么音音的飛醋?”李信怡再聽不下去他的胡言亂語,“蹭”地坐起,不由分說地將他推進大木立柜,一腳踢上柜門。
她又重新坐回床上:“音音,進來吧。”
白音音進了門,手里端碗餛飩湯,放在桌上:“你方才可是在同人講話?”
“啊?這屋里只我一人,我同誰去講話?”李信怡尷尬地笑道。
白音音的眼中充滿了擔憂。
“音音,我回來是收拾些行李,我爹讓我與他們同住……”她解釋道。
“你無事便好,”白音音心疼地看著她,“我?guī)湍闶帐鞍??!?p> 白音音說著便走到雕花立柜旁,伸手要打開柜門。李信怡慌張地走來,攔住她的手:“音音,我自己來吧?!?p> 白音音朝她笑笑:“無妨。你去喝湯吧,再晚些要涼了?!?p> “真不必了音音,你快些去看看徐謂可否回來了,我先喝湯?!崩钚赔f著便把白音音推出門去,歉意地一笑,合上了門。
她如釋重負地來到柜門前:“音音走了,你出來吧?!彼f著便拉開柜門。
里面空無一人。
她大驚失色:“大仙?大仙?”
“我在這。”楚瀾在她背后應答。李信怡回首,見他坐在桌邊,正用勺子將一個餛飩送進嘴里。
她炸了:“你為何要搶我東西吃?”
楚瀾不作聲,李信怡看著餛飩在他手里一個個減少,急了眼,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身前:“你……”
話音未落,他已舀著一個送入她口中,李信怡話被堵在喉嚨里,只得忍氣吞聲地咽下。
楚瀾又舀著一個遞過來,他眼看著碗,頗有要將這一碗全部喂給她的架勢。
“大仙,”李信怡頗為窘迫,“您且給我吧……”
“這餛飩可是西街飛花樓底下那家面館買來的?”楚瀾未給她說完的機會。
“大仙記性可真好,可惜我不記得和你一同吃過了。”李信怡愧怍起來。
“這自是怪不得你,”楚瀾意興闌珊地將碗放下,“這家應是換了老板,味道同從前有些不同了。只是這水定是從店子后院井里打來,那井水好,我還記得。”
李信怡不置可否,伸出手想拿過碗,卻被楚瀾按住手:“莫吃了,味道不好。你且等會,我去買些別的吃的給你。”
他又自言自語:“待我救你弟弟回來,你我二人皆得了空,我便天天燉魚湯給你,為你補身子?!?p> 李信怡憤懣起來:“為何同你說不明白?比起做逃犯,我更愿他贖罪?!?p> “你不想他死,那我也不想。區(qū)區(qū)一個凡魂,我還是救得了的?!背懖灰詾橐?。
李信怡氣笑了:“我是他親姐姐,我自然不想他死??晌矣辛夹?,有腦子。”
“那你便當我想他活不就罷了。”楚瀾振振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