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雞斷爪……是天意,與弈老何干?”林小宅頓了頓,道:“我……厭你,只因你孤傲清高,……與你是朱厭無關(guān)。你……你也無需……妄自菲薄。”
這小子,這個時候看,倒也沒那么招人煩。
總算是挨到日出了,朝陽乍現(xiàn),銀裝素裹。手已經(jīng)凍僵,我艱難地背起熟睡的林小宅上路,昨夜他在我懷中說了一夜,天快亮?xí)r才緩緩睡去。
“都因我,都因我……”弈老在屋外焦灼徘徊,見我忙掀衣看我身后的林小宅,“執(zhí)徐?”
“他睡著了?!?p> “他可有受傷?”
“傷了腿,還有一些皮外傷。養(yǎng)些時候會好的?!惫?,他在擔(dān)心他培養(yǎng)的渡者。我放下林小宅,有些許凍傷,回去擦些藥應(yīng)該會好。
“一會帶藥過來,我給你擦藥?!?p> 我猛地抬頭,弈老坐在林小宅塌邊盯著我手指的傷。我欣喜應(yīng)他:“好?!?p> 我也是他的弟子。
弈老抹藥輕柔,若他愿,盛世圖景我想與他一起看,朱獳又如何?切不能妄自菲薄。
“我想救世,弈老可愿與我一起?”
“救……世?”
“是啊!您告訴我的,朱厭無錯,重在選擇。更何況……您是白澤,我們一定能所向披靡,奪得王位,為天下布衣帶來萬年盛世。”我揮舞雙臂為他描述大業(yè)。
弈老略有糾結(jié),自言自語道:“是不是盛世一到,我也能得安生?”
“天下都安生了,我們?yōu)楹尾荒?”
弈老捋著胡須點頭,為林小宅梳理好額前碎發(fā),道:“有執(zhí)徐,有執(zhí)徐就好了?!?p> 收人先收心,我以鳳凰為名在民間招賢納士,有效,但見效甚微。
我在輾轉(zhuǎn)幾個地方后,打算對招募方式略做改變。我開始盡力把自己裝成鳳凰的樣子,擇梧桐而棲。并宣傳伯魯自稱青龍獨居主位,導(dǎo)致四象不和三垣不定。
布衣貧苦,患病難醫(yī),我游歷四海,深知民意。于是開始免費醫(yī)治他們,在他們病愈期間,宣傳鳳凰之道。雖然騙術(shù)卑鄙,但是好用。
一日我同林小宅為弈老入山打野雞。見一白發(fā)男子在水中戲玩,水周陰氣環(huán)繞,樹木全數(shù)枯死。敢在這種水中玩,當(dāng)真膽大。林小宅小聲問我:“那個人,是得了病嗎?”
得病?白子?少白頭?管他是什么,這種膽量的人,自然能多納一人算一人。
“這位仁兄!在下看你許是生了什么病。我懸壺路過此地,可否介意我給你看看?”
男子撫水轉(zhuǎn)身,他有三目,眉下雙目緊閉,不是人!眉中眸子清冷瞥一眼林小宅,而后瞇眼向我走來,“喲!這位頗得我心意。你說……要給我看病?看什么病?”
“你……不是人?”我把拔劍的林小宅向后拉了拉,示意他小心??磥硭呉磺泄譅罱砸蛩?。
男子見狀再次撫水,惆悵自語道:“原來有人伴了呀!唉!我這老蜚太怕孤獨了,不知那木頭和尚什么時候回來呢?這破山真是無趣。木頭和尚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下山尋樂了!”
蜚?獸?比我還招世人厭煩的獸??磥硭圆粔?,若他愿相助,我們也能容易許多?!翱瓤?蜚是嗎?我只你身為邪獸的苦楚。我以鳳凰為名,邀你與我們公謀大業(yè),邪獸也能封神救世!”
蜚輕輕撥水,陰柔嫵媚,聞言捂嘴笑道:“鳳凰?你是說你手里那只野山雞嗎?哈哈哈哈。多好的人兒啊!可惜是個傻子!”
笑罷他捻了一束蒲公英,道:“做什么救世英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邪獸就是邪獸,莫要執(zhí)念。救世求英名哪有緣生有趣?你說是嗎,小弟弟?”
蒲公英從他手觸的地方開始萎蔫,不過眨眼就已經(jīng)枯死。他偏頭看向林小宅。林小宅喃喃自語:“莫要執(zhí)念……”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鳳凰?”
“鳳凰?哈哈哈。鳳凰是不會急于向別人證明自己是鳳凰,只有不會成為鳳凰的人才會。”
正說著,一身高體長的禪衣披袈裟的和尚出現(xiàn)在河邊,蜚見和尚立馬變臉,披好外衣笑得清純:“我剛戲水傷了腳,怕是走不了路了??辗ù髱煛?p> “我來背你?!泵锌辗ǖ暮蜕邢蛭覀凕c頭致意后欲背蜚離開,林小宅喊住他們:“等等!”
蜚瞇眼笑,卻不同于剛才對我們的笑,“何事?”
“你說……應(yīng)作如是觀,莫要執(zhí)念,那你現(xiàn)在……”
蜚捂住空法耳朵,悄聲說:“他是我的此生,不歸萬法?!?p> 說罷蜚松開手,空法問道:“你剛才說了什么?”
“我說,空法大師真是個善人啊!”
“撒謊。”
“好吧好吧!我其實說的是,我喜歡你?!?p> “你又這樣!我跟你說過多少遍……”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空!我空!我空了!那我今夜能和你一起睡嗎?”
“不能!”
“空!空法大師!不就是共寢嘛!你臉紅個什么勁兒?”
“……”
看他們走遠,林小宅久久不動,我問他:“在想什么?”林小宅搖頭,先行離開。
弈老讓我先行北上,他會晚幾日北上尋我。他自言自語道:“或許等幾日就能尋見他了……”
說著弈老取出棋盤想邀我對弈,他又想起師兄了。我以疲乏為由推脫,林小宅倒是對弈起了興趣,叫嚷著接過棋盤拉弈老入座。他聰明,什么都會些。
“……您可知將來事?”
“白澤只知過去事。”弈老說著雙指夾一黑子輕敲石案,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不過未來的事也不是不能知,我可是白澤啊!”
“如何知?”
“我善弈?!?p> 聞言林小宅失落棄子,“那我想知道的還是沒有答案?!?p> 我納悶,他明知弈老不是白澤。自雪夜過后,林小宅變了許多,待我少了敵意,不再叫我邪獸,和其他人一樣喚我“李公”。許是林小宅長大些,懂事了。
北上后我一直輾轉(zhuǎn)在河間安平等地。直至弈老北上與我會面,他來時悶悶不樂——他沒尋到執(zhí)徐,反倒帶來一個孩子。
“給你留著吧!”他把芒駱的手交進我手中。他的手很小很小,或許是我們的小師弟。我這樣想著,不覺又握緊他一些。
“留在你身邊解悶吧!蜚殺光了他村里人,只剩下他了。我為他起名叫芒駱。”
芒駱,大荒落。言萬物皆熾盛而大出,霍然落之,故曰荒落也。
言蟄物皆敷舒而出,故曰執(zhí)徐也。
當(dāng)夜,我抱著芒駱發(fā)了一夜呆。邪獸還是不及渡者??墒?,可是,我一直待師父如身生父親般看待,為何如此待我……
芒駱話少,也不吵鬧,見我愁容滿面,道:“阿鼻地獄與人世哪個更苦?”
“哪個?”我想說阿鼻地獄,可阿鼻地獄我沒去過,我想說人世,可人世也有甜處。
芒駱搖頭,說問他問題的人沒告訴他答案。
出武清后,就該西行了。弈老要留在河間等地幫我收納良兵。剛要上路,就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我仰頭出神,秋末竟下起了雪。
直到在武清布衣口中聽說有曲阜來的太祝帶人要做法求雨,其中有個貌美男子提劍斬殺邪獸昏迷不醒。貌美男子,斬獸昏迷?此次回去定能有所收獲。
我得回去!想著想著就到了老梧桐下,有兩仆人在緊閉房門外面露愁苦。
“你們是?”
“您是住在這的懸壺神醫(yī)?”
“神醫(yī)稱不上,只是山村野醫(yī)罷了?!倍寺勓源笙裁φ埼胰タ磦撸硕嘶蛟S與祭祀男子有關(guān)。我便應(yīng)了他們,我們?nèi)氤呛筮M了一鐘鼎之家的庭院,一海棠紋鳳眼男子焦灼在屋外徘徊。
“幫我看看執(zhí)徐吧!”鳳眼男子央求道。
執(zhí)徐?竟是執(zhí)徐……
我們的師兄,真是一個極美的男子。他面色蒼白,昏迷在塌,額間滲著汗珠。渡者斬獸,想著我翻起他的衣袖,果然!右臂盡是糜爛的紅肉,林小宅也曾因此昏迷不醒。
我為他把脈針灸,開調(diào)養(yǎng)藥方。
“你是……”執(zhí)徐緩緩睜眼,有了意識。他抬手看著被包扎好的右臂。
“師……我是鳳凰。渡者真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獸怎么能隨便斬?再如此下去,會傷及性命?!?p> “鳳凰?”他詫異看我。
我這留有林小宅昏迷時用過的膏藥,剩余不多,不能治傷,卻能止痛。我將剩余不多的藥全部涂給了他。
“我給你涂了藥。我只有這些了,要是以后想要,我可沒得給!”
“你說,你是鳳凰?”
“是。弈老說我是,我就是。”
“弈老?”他越發(fā)疑惑。
“是。那個你認識的弈老。我們共謀覆青龍,建盛世,讓天下百姓能得安生。我想讓你和我們一起。”
“那個老頭啊!”執(zhí)徐擺手,笑道:“我已經(jīng)算得安生了。見到行人了嗎?”
“門外那個鳳眼男子?”
執(zhí)徐勾起嘴角,嬉笑道:“很招人喜歡吧!”
和蜚一樣,只是如此就知足了嗎?我鬼使神差地問他:“他是你的此生嗎?”
執(zhí)徐出神自言自語道:“他……是我的此生嗎……”
我在問什么?我驀然驚醒。怎么就出神忘了自己的正事?此時執(zhí)徐的面色好了許多,不再出汗。
“……那個鳳眼男子……”
“左丘行人?!彼嵝盐?。
“左丘行人是伯魯?shù)墓倩伦拥??!?p> “他不一樣。”
“可在那種朝廷里,是不能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你要知道,就算伯魯沒傷他們,我們也會覆了伯魯朝廷。到時若他知曉你與我們相識,你又該怎么辦?亂世將至,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就算你有心帶他歸隱,他也未必愿意?!?p> “……”
“弈老也很想見你?!?p> 他苦笑道:“……他棄重傷的我而去的時候沒這樣說過?!?p> “他也有自己的無奈。如果你愿意,來年四月前,我都會在南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