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這幾日發(fā)生的盡是些怪事,最大的怪事還是落馬鎮(zhèn)只進(jìn)不出,西山腳下的那片林子沒有出口。風(fēng)月樓神秘莫測,仿佛幻象迭生,也沒找出個頭緒。我、胡小二、師兄和十姑決定先找個客棧度過今晚,明日再想辦法。
黑捕頭自然是不跟我們同行,要臨走前,他對十姑道:“這幾日我要查案會有諸多不便,你若是愿意,便先跟著他們。”
師兄上前一步,橫在黑捕頭和十姑之間道:“跟著我,總比跟著你好?!?p> 黑捕頭略過師兄,朝十姑走近,面色也柔下來,語氣頗為耐心,“等此案水落石出,我們先回金陵。你若是想四處看看,這事可以以后再做商量。”
十姑靠近師兄一邊,皺起清麗的臉龐,話語間很是抗拒,“黑山哥哥,我說了我的事不用你管。而且我也不想回金陵。”
“十姑,我這是為你好?!焙诓额^滿臉苦笑,僅此一會兒,他看向師兄眼神又冷酷下來,“若是十姑傷了一根毫毛,我定然饒不了你們?!?p> 師兄對他的話不以為意,“都說了不用你管,黑山捕頭還是多操心下你的案子。”
這夜,我和十姑平躺在客棧的床上,方才她抱著枕頭進(jìn)來說要同我睡在一處,這樣還可以講些私房話。我從小到大都是跟師父師兄弟相處在一起,對于和女孩子講私房話這件事十分新奇。十姑說,姑娘家之間的私房話就是用來講小秘密,滿足彼此的好奇心的。
十姑喜歡師兄這個事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她向我打聽了許多師兄未曝光在江湖上的風(fēng)塵往事。作為交換,我要她告訴我她和黑捕頭的關(guān)系。畢竟面對素來有“冷面神”之稱的長安第一神捕黑山,不是誰都敢叫一聲“黑山哥哥”的。
十姑先道:“女俠,你是知曉我的身世的吧?”
我點(diǎn)頭,“言五亦,缺口鳥,那日你留下這幾個字,我便確信了。”
“那你師兄——他可知曉?”
“這個不好說?!蔽蚁肓讼耄安贿^從今日他在黑捕頭面前護(hù)你說的那番話,或許他也是知曉的?;蛟S……又是不知曉的。欸,你們在一起這幾日,沒說起這個嗎?”
“我不知從何說起,畢竟是我欺瞞在先。你師兄什么也沒問。”十姑有些沮喪,“況且,況且這幾日都是我追著他跑……”
我安慰她道:“別想這么多,我?guī)熜忠幌虿唤橐膺@些。如今在江湖上你就是十姑女俠,十姑就是十姑,比九姑八姑好,比言五亦缺口鳥更好。從前那些都不重要了。”
十姑“噗嗤”一聲轉(zhuǎn)悲為喜,“女俠,跟你談天好像豁然了一些?!?p> “那你快跟我說說你和那冷面神的事?!蔽倚χ叽偎澳銈兪侨绾握J(rèn)識的?”
“我跟黑山哥哥沒有什么事?!彼艘粫ξ覐念^道來,“以前我爹在府里養(yǎng)過一群武士,從我記事起黑山哥哥就在里面,還是年齡最小的一個?!?p> “黑捕頭從前在嫣……在你父親手下當(dāng)差?”我驚愕,誰能想到如今在朝野間威風(fēng)凜凜的神捕大人還有這樣一段歷史。
“要這么說也可以。不過在我八歲那年,黑山哥哥就離府而去了,好像是爹爹為他在京城另謀了一份差事。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這樣?!?p> “后面的事我知道?!蔽医由纤脑挼?,“坊間流傳黑捕頭十七歲就當(dāng)上了京城衙門里的捕快,二十三歲破奇案被天子親封神捕。我?guī)煾刚f,這得有多大的野心、劍上又沾上了多少血才能在五年里從一個寒門小子做成長安第一神捕。”
“當(dāng)然了,你的黑山哥哥一定吃了很多苦頭?!蔽矣盅a(bǔ)充了一句。
“那是自然?!笔脗?cè)過身看我,雙目里微微放出些光芒,“其實(shí)黑山哥哥是個好人。從前他在府上便待我如親妹妹一般好,甚至比我的那些哥哥們還要護(hù)我。每次我做錯了事,他都替我在爹爹面前頂包。即便是后來離開,他也常回金陵看望我和爹爹。這兩年,長安第一神捕聲名鵲起,江湖上都說這個神捕出身草野卻脾氣大慣端架子。但我知道,黑山哥哥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他為人處世雖不圓滑但固守原則,無愧百姓,也無愧自己?!?p> “你就這么相信他?”
“那是自然!”十姑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
我沖她挑眉一笑,“難怪他對你與眾不同?!?p> “你又來!都說了我同他沒什么?!?p> 十姑佯裝生氣要來撓我的胳肢窩,我咯咯笑著蜷縮進(jìn)被窩里連連對她求饒。我倆在床榻上鬧騰了好一會兒后,著實(shí)疲憊了不少,十姑便就此擁著被子睡在一旁的枕頭上。方桌上的燭臺里只剩下些快干了的燈油,在沉寂的黑暗中聽著窗棱上白色的窗紙被午夜的風(fēng)吹得窸窣作響。我平躺在呼吸聲逐漸均勻的十姑身側(cè),對著漆黑的房梁卻睡意全無。
十姑睡得著我睡不著,不是因?yàn)槲也焕Х?,而是因?yàn)槲蚁氲枚?。師父有一句話,多思多愁白發(fā)生。他老人家說,小柒啊,做人呢,難得糊涂。
而如今眼前的黑霧如散去一般,漸漸地替我勾畫出那雙久久縈繞在我心頭的剪水瞳,剪水瞳之上搖曳著一顆風(fēng)情萬種的朱砂痣,而底下仍用一塊神秘的紫面紗遮掩著她的真正面目。她到底是不是五年前我在十里穿巷見到的那個人呢?好像是,又感覺不是。也許絕色美人都是這樣一副打扮和氣質(zhì),看師兄的反應(yīng)也是平平如常。
美人的輪廓慢慢隱去,在黑暗的畫布中一寸一寸地又顯現(xiàn)出另外一對笑眼來。我想起那人永遠(yuǎn)都是笑的,好似把天下俗事都看了個透,即便是說書說到英雄落難美人凋零這樣令人唏噓的事,他也風(fēng)輕云淡地一展折扇,正如那上面所寫道“大夢一生”。
沒我和師兄在身邊,不知他在十里穿巷中說書完后一個人喝酒會不會寂寞。今夜白色窗紙外的月光清白透亮地落了一地,不知金陵是否如此。其實(shí)我心知他是不喜歡月亮的,那日他微醉于酒香感慨,江湖上的月亮是一日比一日清冷了。我駁他道,只要能和想見的人一起喝酒,那么酒永遠(yuǎn)是暖的,月亮永遠(yuǎn)是圓的。隨后他又笑了,倒映在大碗中醇香的蟲二酒里,化作上空黑夜中的一抹青影……
我胡亂想久了,也萌生出幾分睡意,眼瞼變得千斤般沉重起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掉下來。就在此刻,窗外皎潔的月光地里倏地閃過一絲黑影,“蹭蹭”地支棱起耳朵貼在門前。
“誰?”我下意識地直起身去拿枕邊的長劍。
只見那黑影聽到反應(yīng)后立刻從門前游走到窗邊,白色的窗紙被戳破了一個洞,透出一只眼睛,“師叔,今晚月黑風(fēng)高,一起夜游嗎?”
嘿,我這一瞬間清醒過來,這不是胡小二的聲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