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女名玥
剛過午時，許是方才下了些淅淅瀝瀝的小雨，如今漫步街上，青石磚中透露著濕濡的痕跡，惠風(fēng)和暢，感受到了許久未有的秋高氣爽。
蒼姝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只覺得通體順暢。身旁人已經(jīng)沉默了許久，目光稍稍一睨，便看到青敖面上的不渝，想來是方才的戲弄，火氣未消。
還鬧小情緒？
思及此，沒由來生出幾分戲謔，逗弄的心思抑制不住。
她攏過青敖的衣袍，輕輕一扯，指著街邊小攤，湊到他身旁，“你看那個，可有親切感？”
青敖順著看去，一排排或青或黃，奇形怪狀的葫蘆密密麻麻攤在地上，嘴角一抽，“無聊?！?p> 似乎還輕哼一聲，施施然加快步伐，徒留下一道背影。
蒼姝停在原地，再看了一眼那葫蘆，對比前方已然走遠(yuǎn)的人，不由得笑罵，“悶葫蘆一個，不禁逗。”搖了搖頭，趕緊追上去。
被青敖甩的遠(yuǎn)了，一時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想著走失時最好等在原地，蒼姝便放緩了步伐，在街上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乒乓的聲響，蒼姝看過去，原是幾個孩子，嬉笑打鬧，也沒注意到面前有人，簇?fù)碇芟蚯埃驳搅死蠇?，攤子傾倒，瓶瓶罐罐落了一地。
見不經(jīng)意間闖了大禍，個個縮頭縮腦，一哄而散，老嫗癱坐在地上，望著面前狼藉，無奈吁了口氣。蒼姝眉梢一蹙，抬步走過去，剛想伸手，下一刻便有一雙柔夷，搶先一步扶起那人。
順眼看去，一襲湖藍(lán)裙衫，文靜端淑，面上覆了輕紗，只留下一雙美目，灼灼生華。
眼光觸及腰間石墜，瞳孔微微一縮。
見那老嫗顫顫巍巍起身，伸手添了一力，老嫗借力直起身子，撫了撫褶皺的衣衫。看了看蒼姝，又回過頭去看那人，捏了捏她的手，“謝謝你們啊，姑娘。”
“客氣了，您的傷？”女子擔(dān)憂地看了眼老嫗的腿，方才那攤子崩塌，支撐的木柱四散而倒，不知是否有傷到。
“無礙，無礙?！崩蠇炁牧伺淖约旱耐?，又揉了揉腰，笑呵呵回了一句。
“那些孩子……”女子蹙眉，忽而嘆息，老嫗卻是輕輕搖了頭。
“帶回來了，是他們吧。”
聲音由遠(yuǎn)及近，青敖一手提著一個男孩，懸在空中的孩子不斷地舞拳蹬腿，面色難看，掙扎著想逃出魔爪。還有一些亦步亦趨地跟在青敖身后，面上帶著懊悔，低著個頭，小心翼翼。
青敖走到他們面前，一松手，那孩子踉蹌著地，正打算腳底抹油，抬頭就是女子與蒼姝，后方正圍堵著青敖，前狼后虎，進(jìn)退兩難，頓時慌得手忙腳亂，躊躇不前。
孩子們站作一隊(duì)，紅著眼睛，恭恭敬敬地給老嫗道了歉，童聲稚嫩，十分真誠。
蒼姝站到青敖身旁，小聲道：“你如何找回他們的，莫不是你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到他們了？怎么一個個如驚弓之鳥一般？”
青敖冷眼看她，道：“我見你久沒跟上，回頭尋你，恰巧聽到他們談話，估計你也在這里，就同他們一起來了?！?p> 蒼姝問道：“那你方才拎著的那個……”
青敖看著那孩子，他獨(dú)站在一旁，腳下還踢著石子，面色不忿，道：“他賭氣不愿，但若他不來，那些孩子都不會來?！?p> 蒼姝了然，那孩子不愿低頭認(rèn)錯，其他人也只是偷偷看他，無人相勸，氣氛一時僵持。
女子上前一步，蹲下身來，看著他道：“行惡事，哪怕只是不小心而為之，也需得道歉，否則日后如何獨(dú)當(dāng)一面？”
那孩子扭頭，惡狠狠看她，指著老嫗憤恨道：“我無錯！分明是她不看路，摔倒了與我何干！為老不尊！”
方才被拎了一路的憋悶加上現(xiàn)在被質(zhì)問的憤懣，一時氣上心頭，他看到女子臉上的輕紗，一把扯下，“看你大白天帶著面紗不敢示人，絕對有鬼！”
女子感受到面上一涼，瞪大了眼睛，連忙去捂，當(dāng)大面積的紅斑與青筋覆蓋的面頰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不知是哪個孩子驚叫一聲：“鬼！”頓時如同平地驚雷，炸的他們倉皇而逃，呼救討?zhàn)垺?p> 那孩子還愣在原地，手上緊緊攥著那枚面紗，見女子轉(zhuǎn)頭看他，下意識向后退去，腳下一扭，摔倒在地。
他坐在地上，指著女子的手指還在顫抖，面色不見方才的桀驁，哆哆嗦嗦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最后一個抖動，連滾帶爬直接逃走。
見此變故，女子愣住了，半晌似乎嗤笑一聲，才拾起掉落在地的面紗，面上不見方才的柔和。
她見其余人沒有動靜，低著頭，俯身撿起地上的瓷瓶，老嫗反應(yīng)過來后，趕緊攔下她：“姑娘，不必了！”
手還沒碰到那瓷瓶，聞言，女子一顫。咬了下唇，半晌才起身。老嫗見她如此姿態(tài)，也想到方才那句有所不妥。
她走到女子面前，緩慢俯身，用笨拙的動作拾起那瓷瓶，遞給女子看。
“姑娘，我并非他意，只是不想假借別人的手，做那力所能及的事罷了?！崩蠇瀲@了口氣，“年輕時我心氣就高，如今老了老了，也是不肯服輸?shù)?，雖然辦事越發(fā)力不從心，但是……”
看了眼那攤子，語氣滿是不舍，“身體老了，心還是年輕時那般朝氣，我一直撐著這口硬氣，一來不肯輸給歲月，二來……自從老頭子走了，那就是我一直的寄托??！”
再次嘆息，語氣中卻含有更多的唏噓，她拍著女子的手，慢慢道：“老嫗我不想倚老賣老，姑娘一番好意，老嫗心領(lǐng)了，等到什么時候我真的走不動了，拎不動了，遇上好心的幫助，再心安理得接受吧。”
“現(xiàn)在啊，為時尚早，為時尚早?！?p> 老嫗看著那女子，笑得慈祥，語氣帶上柔和，“姑娘啊，老嫗活了這么多年，經(jīng)營著胭脂鋪，知道如花少女都愛好容顏，惜美珍美，只是這再美的容顏也有老去之日，時光的利刃，可不是區(qū)區(qū)胭脂水粉抵擋的住的，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不過表象，這心……”
指著女子胸口，“不斷跳動，始終活躍，即使時光使它最后停歇，在那之前，保持它一直的純凈，才最為珍貴。”
說罷，老嫗將那瓷瓶放入女子手心，“多謝姑娘今日相助，這是謝禮，不值什么錢，重在心意。”見她握緊，老嫗才松了手，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回攤面，收拾一番，踏著夕陽剪影，一步一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