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是兇器,鮮有聽聞成親用劍來做陪嫁的。紅蓮此舉本就不合規(guī)矩,那她為何執(zhí)意如此?
若放寬心想,那鏈劍是衛(wèi)莊送她的禮物,也許是她心里仍放不下衛(wèi)莊,故有此舉。
可如果......
白鳳想到了第一種可能,卻也不敢完全相信。紅蓮外柔內(nèi)剛,諸人都看到她對這樁親事的順從,卻少有人看到了她對待成親赴死般的決絕。她向來不肯束手待斃,就算到了絕境里也要搏一搏……既如此,白鳳著實懷疑她身帶鏈劍的意圖。
她莫不是要......
冷汗乍然而出,一瞬間便浸透了衣衫。白鳳雙眼定定睜著許久未闔,墨藍雙瞳中數(shù)度變幻,驚憂不定——他早該想到,紅蓮骨子里那般剛烈,怎么會乖乖地就這樣嫁給姬無夜?若她真的死了心要嫁給姬無夜,又怎么會早早為他安排好了退路,仿佛此生再不相見?
他早該想到的!
足尖在窗欞上一點,白色身影已無聲而迅速地飛射而出。街上熙熙攘攘,無人注意到一道白影如飛鳥掠過,直奔韓宮公主府而去。眾生只顧眼前安樂,似乎只有他看見這背后暗流洶涌,在意安樂背后血淚數(shù)行。
白鳳將輕功運到極致,一口氣頂在胸口不敢泄去,越發(fā)加快了速度。耳邊風聲如刀,而他身形不停,不斷在各處屋檐上借力,力竭也不曾停頓。
一切,似乎都走上了熟悉的軌跡。
白鳳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當日種種——
紅蓮......紅蓮......你莫非要當?shù)诙€弄玉?
······
怎樣的速度,才能超越生死?
公主府空空蕩蕩,似有一種大悲大喜過后的悵然若失。數(shù)日未見,白鳳本以為他回來后可以看見紅蓮高傲的臉,然而此時立身庭中,環(huán)顧四周,莫說是紅蓮,連人煙都少見。
只有一個老嫗路過,被白鳳一把拽住,“公主呢?”
“公主......已乘轎輦往將軍府去了?!崩蠇炍ㄎㄖZ諾,低聲道。
往將軍府去了……
他終究慢了一步。
縱使拼盡全力,卻還是錯過。他未來,她已走,他終于了悟她不是懦弱聽天由命的女子,而她已靠一把劍獨自捍衛(wèi)王室公主的尊嚴。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她用衛(wèi)莊送她的第一件禮物作最后的一搏。若失敗,她如弄玉一般,為姬無夜所殺,若成功......新婚之夜弒夫,自有韓王震怒與百姓流言蜚語等著她,她也難逃一死。
左右皆是死,她都不肯屈服,用性命一搏,無論如何,不能讓那個名份加之身上。
紅蓮......
你此時在成親路上,究竟是怎樣的視死如歸?
你不過是六國中最籍籍無名的一個公主,面對著公主最平凡不過的命運,何苦不棄這一把傲骨?
“公主......出發(fā)多久了?”白鳳語氣極其冷靜,問道。
“已有......一個時辰了?!崩蠇瀾馈?p> “從公主府至將軍府,加上各種大禮的時間,需要多久?”白鳳依然冷靜。
“大概一個半時辰?!?p> “來得及......”白鳳喃喃道,隨即,飛身而起,如一只展翅的玄鳥,轉(zhuǎn)瞬已去。
紅蓮,你不必殺姬無夜,我替你殺。
公主府三年,他處處受紅蓮庇護。如今,也到了他報答紅蓮的時候了。
他再也見不得第二個弄玉了。就算日后追查起來,也大可以說是姬無夜那個有宿怨的手下,伺機刺殺,與紅蓮毫不相干。
這樣很好。
白色身影不停,在微暗的天色下,掠過一重重屋檐。離三年前刻骨銘心的死亡之地,越來越近。那條被他看了三年卻未踏足一次的熟悉的路,此時在身下一步踏過,如赴死,如重生。
他趕到時,應該恰恰是紅蓮進府,行成親之禮的時候。
這個時間,最好。
······
十里紅妝,浩浩蕩蕩。
奢華轎輦,緩緩走過朱雀長街,隱隱可見里面端坐的身影。路旁百姓極目看去,都想一睹韓王最寵愛的紅蓮公主的模樣。
轎內(nèi)方寸天地,仿佛與世隔絕。
眼前紅紗遮面,目光所及,都是一片鮮紅的顏色。紅蓮端坐著,在行進顛簸間揚起的轎簾中淡漠一望外面的人群,恍惚間,神思一晃。
她,竟然嫁人了?
她做過很多事,見過很多人,也看了不少新婚的男女。然而,卻從未想過這等事竟輪到了自己。前十幾年她向來肆意恣睢,而從今日起,她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的附屬。旁人再說起她,不會是紅蓮公主,而是......將軍夫人。
作為公主的紅蓮,從今日起,大概就死了。
以前看別人娶親的時候,她其實也想過她的夫婿會是什么樣子。而......一見君子誤終身,在那些粉飾的太平之下,她獨自設(shè)想好了她與他的一生一世,以為世事順遂,她也會自然而然地嫁給自己的意中人。
如今才知,此事古難全。
很多事情,你越是希望,越不會發(fā)生,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不能讓你料到了結(jié)局。一切峰回路轉(zhuǎn)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發(fā)生,前路未卜。
有些人,即使忘不掉,也要裝作忘掉。騙別人,更要騙自己。
紅蓮偏頭,望向轎外。
那茫茫人海。
突然——
她眼瞳一縮!
人群中,一人兜帽遮面,身著黑色長袍,似有意遮掩面目與身形。然而,那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堅挺鼻梁與冷峭唇角,又分明昭示出他與常人的不同。
紅蓮如被冰水澆頂,渾身一僵。
死去多年的情愫,驟然萌發(fā)出重生的芽。三年時光,她以為是遺忘,沒想到是等待,這一場措手不及的相遇,即使隔著重重距離,她也依然欣喜若狂。
那......明明是她刻意忘記卻終究念念不忘的臉。
那個人,豈會這么簡單的埋沒在人海?世間再沒有哪個男子,有如斯風華,無論與何人比肩,都高貴如天神降世。他太凌厲,太耀眼,那驚鴻一見足以銘心一世,此生不忘。
上蒼賜予她又驚又喜的恩典,莫過于在她出嫁的路上,遇見了她本以為這一生都再也見不到的人。
紅蓮直起身,雙眼失神地睜大,定定望著轎外佇立的越來越遠的身影。轎輦不曾停頓,而她目光鎖著那人不肯放棄,如一場命中注定的錯過,她卻不肯屈服,執(zhí)拗地逆流折返。
如果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她拼盡勇氣叛逆宿命,那大概就是他了。
黑色身影終究消失在了目光中,彈指一瞬間,于她卻似一眼萬年。紅蓮許久才收回目光,回身坐好,剛才的一切像一場恍惚的夢,而她清楚,那些都是真的。
他回來了。
也許......是為她回來的。
纖纖手指如玉,毅然決然地握住了腰間鏈劍的劍柄。從這一刻起,她再沒有任何退路,若說之前還有些軟弱,那么此時,她便容不得絲毫的茍且。
她不能嫁,既然他回來了,那她便不能再嫁給旁人。她要為他留著這個名份,這個身體,即使他們之間的可能微乎其微,她也不會放棄那如同萬分之一的希望。她是紅蓮公主,她不能委屈,她要嫁,便嫁她最心儀的、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不后悔,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