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夜被殺,韓宮上下皆震驚。
然而也只是震驚。那一夜,衛(wèi)莊解決了姬無夜,徑直去了韓王的寢宮。韓王于睡夢中被驚醒,睜眼便是一身血跡宛如殺神的衛(wèi)莊,當即便嚇破了膽。
在絕對的強大面前,一切委婉都可以省略。
無人知道那一夜衛(wèi)莊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將軍之位在空缺了幾天后,終于又迎來了它新的主人。朝中自然有臣子反對,卻也不過是小聲嘟噥幾句,成不了大勢。他們連姬無夜都畏懼,又怎么敢反對有能耐殺了姬無夜的人?
唯一對衛(wèi)莊質疑聲大些的,便是張相國,然而幾天后這唯一的質疑終也銷聲匿跡。且不論相國早在鬼兵劫餉一案中已與衛(wèi)莊有些交情,就說眼下,除了衛(wèi)莊,的確也沒有別人更適合這個大將軍之位了。
至少,張家還有一個張良與衛(wèi)莊交情深厚,可以籠絡。何況,以衛(wèi)莊的為人,也不可能比姬無夜更恣睢過份。
韓國經歷了一次不動聲色的變天,待一系列變故終于結束后,衛(wèi)莊已穩(wěn)穩(wěn)出現在了韓國王廷中。與他同進退的,是眾人都看好的張三公子——張相國告病,朝堂諸事,交予張良代勞。
連紅蓮都不得不說,如今的韓國宮廷,已是流沙的天下了。
文之首,武之尊,皆是流沙統(tǒng)帥。
紅蓮拈起一枚妝奩里的珠花,左右看了看,還是放了回去。公主府又恢復了往日的熙攘,那一夜的事,無人敢提,她也樂得裝聾作啞。張良向眾臣言明,姬無夜死時,未行最后一道洞房之禮,因而與紅蓮還不算夫妻。如今韓王恢復她的封號,她依然算作未嫁公主。
紅蓮想,這也是不錯的結局。
她推開門,走出房間,沒幾步便看見許多仆從正搬著桌椅花草等物走過。紅蓮心下奇怪,便攔住一個仆役,“你們搬這些去哪里?”
“回公主,去西別院?!逼鸵酃Ь吹?。
“西別院……”紅蓮喃喃重復了一遍,越發(fā)奇怪,“去西別院做什么?”
“是西別院那位公子說的,既然公主府一切如故,那西別院也應如是?!?p> 西別院的公子?紅蓮心里一頓。
她似乎許久......沒看見他了。
他竟然,還在這里?
紅蓮走進西別院,正看見白衣的男子臥在那唯一一棵花樹上小憩。
她沒有刻意地隱藏動作,因而她一進來白鳳便察覺到睜開了眼。樹葉割裂了陽光,光影斑駁投在白鳳臉上,白鳳躺在一棵粗壯的枝干上,閑閑朝下方的紅蓮瞥了一眼。
紅蓮也看著他。白鳳依然留在西別院里,看上去沒有任何不自在,似乎紅蓮回來,他也理應就回來。兩人不言不語地對視了許久,最后白鳳收回目光,復又閉上眼假寐。
“你......還回來干什么?”紅蓮猶豫了半天,還是先開了口。
“我不回來,還能去哪里?”白鳳淡淡道,并未睜眼。
于紅蓮而言,自她在出嫁前幾天為白鳳找好出路后,她便沒再見過白鳳了。她以為這個少年大概會與她橋歸橋路歸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居然還可以在舊地見到他。
“我不是讓你去紫蘭軒了么?”紅蓮道,“阿紫回來了,我會和她說讓你投入她門下?!?p> 白鳳睜眼,靜默一會兒,起身一點躍下了樹。他站在紅蓮面前,看了她一陣子,才轉過身,語氣似乎很平淡,
“我不去紫蘭軒。”
紅蓮正欲說話,白鳳已經開口,“紫蘭軒風塵氣太重,我不喜歡?!?p> 正準備出口的話,被白鳳這一句頂了回去。紅蓮也明白,白鳳心高氣傲,讓他與那些風塵女子為伍,縱然本質上都是流沙殺手,他也是不樂意的。
既然要為他找好下家,總也得他本人同意才行。貿然為他做決定……紅蓮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她可不想讓紫女成為第二個姬無夜。
“那你要去哪里?”紅蓮仿佛看見了一個耍無賴的小孩,有些無奈。
“為什么非得去別人那里,我自己不行么?”白鳳轉過身,一閃身又回到了樹干上。
紅蓮不語,也打消了讓他去紫蘭軒的念頭。
白鳳難得脫離桎梏,如今不想再為任何人所轄,也是正常的......罷了,不過是多費些心,畢竟也算三年鄰居,她總覺得,她有責任為白鳳找一個好的出路。
站了一會兒,紅蓮便自己走出了西別院。
白鳳微微睜眼,看著那個女子離開的背影,突然也有些慶幸,她即使經歷了那么復雜的事情依然本性不變。韓國污濁事情太多,她能在流沙中隨心所欲,也是不錯。
那時,他尚且不知,前路的滄桑巨變。
······
南宮被封多時,門上的銅鎖已有了斑斑的銹跡。
紅蓮看著那把銹鎖,方想起這座冷宮已封了三年。然而這把鎖如今卻被斬斷,殘破地掛在門上,有些凄涼。
她看向左右宮人,“是誰毀了這鎖?”
宮人唯唯諾諾,“是大將軍?!?p> 大將軍……紅蓮正打算懲治一下那個違抗她命令的人,聽見這三個字,卻不由得怔了一下。這個稱呼,今非昔比,落在她心里,便吹起一陣波瀾。
“你們退下吧?!奔t蓮說道。
“諾。”宮人恭謹退后。
紅蓮推開那扇沉重的門,入眼一片茫茫的白雪。氣候早已入冬,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大雪,宮里的積雪早已被宮人掃凈仿佛不曾下過,然而這冷宮無人料理便還是積雪皚皚。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不期然撞進眼里,恍若隔世。
她步履悠悠,慢慢向宮苑深處走去。雪地上有一串腳印,她識得是何人,心里壓下隱秘的歡悅,她沿著那串腳印,步步走去。
不多時,她果然看見那個高大身影背對著她,獨立一方。然而,幾乎與此同時,她也看見就在那個身影不遠處,一棵古樹攔腰斷為兩截,干枯的樹冠落在積雪中,十分凄涼。
心中還來不及欣喜,已是震驚——那棵樹......不正是他們相遇,而她又精心保護不肯讓旁人窺探的那棵樹么?這三年來她從不讓任何人進南宮,這棵樹又怎么會莫名斷裂?
可不等她細想,黑衣男子已聽見了身后的動靜,轉過身來——
這許多年來,她第一次,正視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