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迅速飛過王宮上空,脫離了大部分秦軍的包圍,便全力向新鄭城外飛去。白鳳向下一瞟,新鄭城內街道皆空,只有列隊執(zhí)戈的秦軍在來回走動,各處可見守軍橫尸。
紅蓮腳下踏著白鳥堅實的脊背,心中亦有驚異。她從未見過如此巨禽,更沒想到它會聽從白鳳命令,韓宮數年她從來沒見過白鳳召喚這只白鳥,而若非今晚情況緊急,恐怕白鳳仍不會將其動用出來。
城中多處民房被焚,煙氣滾滾籠罩全城。火光四起,百姓多被秦軍趕到一處,街道反而一片死寂。風聲呼嘯,白鳥幾個振翅間,新鄭城門已遙遙可見。
城墻上皆是秦軍,此時見一巨鳥猛沖而來,敵我不明,皆是驚惶。幾人架起數架碩大床弩,挽上腕粗的丈許長箭,一邊對準白鳥,一邊厲聲高喝,“什么人!”
白鳳雙眼微瞇,冷光乍現,身處白鳥背上轉瞬間已到了秦軍頭頂。清冷聲音從高處落下,同時有一物疾速打向高喝之人的面門——
“韓國禁衛(wèi)軍統領白鳳,何人敢攔!”
那人被正正打中前臉,當即雙眼一黑暈眩不止便向后倒去,其余人迅速圍上來,拾起那擊人的東西,定睛一看,正是一塊禁衛(wèi)軍統領的令牌。
“是韓國余孽!”幾名秦軍高呼,立刻跑到床弩邊,拉緊弩簧。白鳥身影未遠,而弩上長箭已對準空中目標,床弩威力強勁射程極遠,這一箭足以將那白鳥射個對穿。
幾支長箭射出,沖破空氣,攜著刺耳鳴鏑之聲向白鳥刺去。床弩彈射簧片之力極強,白鳥加力展翅,仍不能飛出弩箭的范圍。
千鈞一發(fā)之際,白鳳拉住紅蓮突然一躍而下,如墜石般向地面落去。與此同時,白鳥身形猛然拔高,一提數丈——幾支弩箭便從人與鳥乍然拉開的空隙中射了個空,在暗色夜空中消失無蹤。
紅蓮聽見白鳳微微冷笑一聲,輕蔑傲然。隨即兩人身形輕捷如燕,幾下起落,已在黑夜遮掩下奔得遠了。
城墻上秦軍還欲再用弩箭,只是床弩笨重再裝箭矢耗時太多,而手弩的射程已遠遠追不上白鳳拉開的距離。眾多秦軍明知出城兩人是韓國居高位之人,然而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無可奈何。
深色夜空被新鄭城中四起的火光映出奇異的紅色,如天幕染血,四方共泣。白鳥已離去,城外灌木中只有一抹淡淡白色若隱若現,疾馳如風,漸漸隱入黑暗的密林。輕柔羽飾挾裹著凜冽的風飄然欲去,而被疾風吹卷的淡紅紗衣卻裹住長羽亂舞之勢,糾纏不休。
紅蓮雙手扶住白鳳的肩膀,頭頸都蜷縮在他胸前,不想再看遠處那一片火光沖天。這一夜的奔忙仿佛一場無休的逃亡,而她寧愿就這樣一直逃亡下去,不必回想從前,也不必設想以后。
然而白鳳腳步乍停,她便不得不回頭。
密林之后,是一片開闊地勢。幾人站在那里,都是熟悉身影。
數名流沙殺手,紫女,張良,還有......他。
這是新鄭城外的一處山丘,可以俯瞰半個新鄭以及整個王宮。此時流沙眾人聚齊,都不由得看向下面那一片兵荒馬亂。
“你們回來了?!弊吓剖撬闪丝跉?,“這下所有人都從新鄭撤了出來,如此便好?!?p> 她的話卻并沒有人應答。衛(wèi)莊面色無波,淡漠俯視遠處淪陷的城池;張良臉上看不出悲喜,目光虛幻不知落在何處;白鳳雙手環(huán)在胸前,不言也不語;而紅蓮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
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所有人,不知是因為國破,還是其他。
“子房,”紫女卻并不在意,轉而看向張良,“你的家眷可都安排妥當?”
張良突然一震,仿佛在恍惚中被驚醒,許久才回過頭來。白鳳心里一緊——若諜翅鳥消息無誤,那他......
“家眷……已安置了?!睆埩佳壑兴剖怯行┌?,又有些悲涼,他看上去與往日沒什么不同,但仿佛又大不一樣。那般似是而非的變化,像是骨髓被改變,從而流貫全身的每一滴血都變了樣子,明知不同以往,卻又說不上來。
紫女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子房,可是出了什么變故?”
紅蓮也看向張良——從進入死魂牢起,她也發(fā)覺了張良的不對勁,他今日魂不守舍,究竟出了何事?
“張家并無變故,只是......”張良的目光落在虛空,嗓音如靜靜水流散在夜空里,無邊落寞,便忽然從他身上鋪展彌漫——
“只是,祖父已經薨逝了?!?p> 眾人皆驚,就連衛(wèi)莊都回了頭。
“怎么會......”紅蓮想起張良今日姍姍來遲,心中一時不知激蕩的是震驚還是傷惶,“相國大人向來身體康健,為何突然之間就......”
“祖父本就有舊疾,這次告病,情況一直都不見好轉?!睆埩妓坪跻呀涍^了最悲傷的階段,此時說這些,語氣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靜,“秦軍攻破新鄭,王上不曾調兵遣將,反而為蒼龍七宿扣押衛(wèi)莊兄,致使城外守軍無人指揮一擊即潰……祖父得知,怒急攻心,痰氣上涌......便大去了。”
他說的無波無瀾,眾人心中卻已是滔天駭浪——張開地為人雖固執(zhí)死板,然而他一心為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這個老人最終都對韓王抱有幻想,希望他幡然悔悟,放棄蒼龍七宿的傳說而專心國事。只是在秦軍攻破王都的最后關頭,他還是失望了。
衛(wèi)莊遠遠看著張良,似乎也想起了那許多年前,他與那個老人見的一面。
那時他跟著韓非,見到了這位傳言中的國之柱石。老人守舊卻不頑固,保守卻又精明,一個鬼兵劫餉的案子,一個司寇的職銜,他也與韓非討價還價算計了許久。老人雖事事都計較,然而在國家面前,卻從未有過分毫的私心,那諸多的勾心斗角,歸根結底,終究都是為了韓國。
直到后來,他殺了姬無夜,當上了大將軍。張開地一直不甚贊同,但也就這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不是因為他與張良私交不錯,也不是因為他是流沙主人,而是,張開地明白他比姬無夜更懂得責任,更能為韓國在七國亂世中搏一席之地。
一切,不過是為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