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朱雀大街,你是為了保護我不被人所殺,所以一時失手,被我擒住?!苯t繼續(xù)說道,“我不是不擇手段的人,對于這樣被擒的你,我無法心安理得地懲罰?!?p> 赤練這下聽明白了,卻也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今日一別,若你放棄作亂,我們便就此別過,若你仍要作亂,那我也會盡全力抓到你?!苯t一笑,“赤練,如果我們再次狹路相逢成為對手,那么,誰都不要手下留情,各自拼盡全力,為自己的國家而戰(zhàn),之后是生是死,各安天命?!?p> 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堅定,赤練雙目對上,便從中看到了一片豁然的坦蕩。
也是,這人向來冒失又魯莽,腦子里要么不開竅要么缺根筋,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奇怪。只是他心中除了秦律外仍有自己一套為人的法度,不必理會世俗,而只按照這套法度活下去就好。能這樣活著,未嘗不可。
“你若這么想,我可真走了?!背嗑氄Z氣輕佻,臉上卻沒有任何笑意。
“我會讓他們解除朱雀大街的禁令,你想去,沒有人會再攔你。”姜璽又是一笑,“這里是潁川,也依然是新鄭?!?p> 說罷,他雙手合圍,微微躬身,向赤練行了一禮。
而后,他轉身,向著茫茫夜色中的新鄭城,緩步走去。身后的人,是敵人是朋友抑或對手,都留給未來的時間去評判,在此刻之前的時光,那都是一個特殊的友人。
赤練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仿佛也是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姜璽。她腦中一瞬間閃過許許多多稱謂,秦國官吏,潁川郡守......而最終,那個人的形象,還是落在了兩個字上——
姜璽,姜尚的姜,玉璽的璽。
拋開一切國家與身份的隔閡,此時此刻,在赤練的心中,那個人只有兩個字去代表——姜璽,就是那個冒失又魯莽,迂腐又堅定,常被她罵作榆木腦袋的姜璽,是她在新鄭最特殊的朋友。
姜璽似乎傳染給她很多新奇的想法,赤練撫住自己的心口,感受著那顆屬于自己的心的跳動——
那么,她心中那套自己為人的法度,又是什么呢?
······
夜深靜謐,月明無星。
赤練坐在那棵桃花樹下,遙望夜色中的新鄭城,眼中神色不明。
“昌平君明日就會抵達新鄭,恰好此時那郡守也放了你出來?!备咛幨前坐P冷冷淡淡的聲音,“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p> “是啊,完成了。”赤練喃喃道,“可是這場作亂,最終又會如何落幕呢?”
“雖然有許多人見過你,但只有姜璽知道你就是流沙赤練?!卑坐P道,“你走了,他再找個替死鬼,就說是作亂的女匪,不就行了?”
“他不會做出這種事的。”赤練微嘆一聲,又一笑,“姜璽比你我想象得更正直,他寧可將此案拖成懸案,也不會讓人給我抵罪?!?p> “你想如何?”白鳳目光向下一落,望向赤練。
“昌平君......”赤練眼中現(xiàn)出思忖的神色,“我與他見過一面,雖未曾交流,但我直覺那人心機極深。這次動亂,雖是流沙主導,但我能察覺出來,無論是我們,還是姜璽,都在昌平君的計算之中。”
她語氣沉沉,白鳳在高處望著她,竟也猜不透她此時想的是什么了。
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涉世未深的深宮公主,幾年來的家國劇變,六國游歷,已經使她有了比尋常女子更加開闊的見識與思想。這樣的赤練,愈發(fā)成熟,卻也愈發(fā)令人看不透。
“昌平君這次來新鄭,還讓我為你帶了一份禮物。”白鳳將一個盒子拋下去,“他說,這份禮物,足以慰勞你這段時間的辛苦?!?p> 赤練接過木盒,打開,里面赫然是一顆頭顱。
是熟人,月姬。
那一刻,浮現(xiàn)在赤練心頭的容貌,只有趙及。
她已很久都沒有過于強烈的情感,愛或恨,都壓抑在心中,自己可以控制。唯獨此刻,在看見月姬頭顱的瞬間,復仇的快感便頃刻席卷心頭,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白鳳從樹上落下,到她對面,在看見赤練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時,他還是在心里默默地嘆了一聲。
“黑麒麟也回來了?”赤練還記得那個易容術令人心膽俱驚的新成員。
“他在昌平君的車駕里,找到機會便會回來。”白鳳也瞟了一眼盒子里的頭顱,“如何,這禮物可還滿意?”
“白鳳,你可還記得我們在挽仙坊的最后一晚?”赤練看著月姬的頭,“月姬提著趙及頭顱進來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燃燒起來,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了這個女人?!?p> 白鳳靜靜地看著她,不言不語。
“我唯一能安慰的,就是趙及最后的神情很平靜,他應該是不知道死亡將近就被割下了頭顱,所以并沒有驚懼與痛苦?!背嗑毚怪?,掩住其間情緒,“可你看月姬,她雖合了眼,神情卻是懼怕的,她必是眼睜睜地看著旁人取了她性命,臨死一刻,不甘又害怕。報應不爽,她能有如此死法,也對得起趙及與李牧了。”
說罷,赤練合上盒子,目光復歸平靜。
“待回了鬼谷,你再慢慢高興吧?!卑坐P淡淡道,“衛(wèi)莊已先行離去,我們也該走了?!?p> “我不能走?!背嗑殔s道。
白鳳眼神一凜,目光已冷厲起來,“為何?”
“我總有感覺,在昌平君面前,姜璽會受我牽連。”赤練說道,“昌平君并非善人,姜璽在他眼里,恐怕就是平息動亂的棄子?!?p> “那又與你何干?”白鳳的語氣也嚴肅起來,“秦人的事情,你何必插手?”
“我不插手,我只是想多留幾日,待看明了昌平君的手段,我就回去?!背嗑毶裆蛔?,“雖有禮物,但我并不信任他?!?p> “你似乎很喜歡這種拖泥帶水的做法?”白鳳冷笑一聲,眼神依舊銳利,“若我沒有記錯,你當初在邯鄲便是如此?是誰教你,你在流沙有拖泥帶水的權利?”
赤練一時語結,想反駁卻又發(fā)現(xiàn)白鳳說得在理,只好緘口不言。
“罷了,你我不過是同僚,我自然也沒有管束你的權力?!卑肷危坐P背過身去,“我即日便返回鬼谷,你想留便留,闖出禍來,自己去向衛(wèi)莊請罪便是。”
赤練看著他的背影,暗嘆一口氣。
“那你帶上黑麒麟一起回去?!痹S久,赤練還是開了口,“無論是誰,還是離昌平君遠一些?!?p> 身后良久沒有動靜,赤練轉身一看,白鳳早就不見了。
只剩下一樹開得正好的桃花在月光下?lián)u搖曳曳,兀自生姿。赤練苦笑一下,若沒有這一樹桃花,她興許今夜當真就跟著白鳳回了鬼谷??善侄喑鲞@一段插曲,讓新鄭又絆住她的腳步,讓她想走又不能走。
她沒什么顧慮的??伤í毰屡c自己有糾纏的這些人終遭不測,怕姜璽又變成第二個趙及。
這一次,不該死的人,她要全部保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