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赤練從廢墟陰影中奔出,高呼一聲,“白鳳!撤!”
霎那間六個白影合而為一,白鳳借力一躍,當(dāng)即離開了眾殺手的包圍。與此同時,赤練已奔至眾殺手三丈遠(yuǎn)處,她捏緊手中發(fā)簪,側(cè)彎下腰,猛地將發(fā)簪在地上一插,一劃——頓時,簪頭的火苗呼嘯成熊熊烈火,翻騰著在地上鋪延開來,如一道火墻,隔開了羅網(wǎng)殺手與他們二人。燃燒中,陣陣酒香蒸騰而起,在這驚魂之夜里,詭異又濃烈。
“你以為這道火墻能護(hù)住你們?”為首殺手冷笑一聲,說著便要從無火處繞過來。
赤練亦冷笑一聲,隔著火光,猛地將手中發(fā)簪向他一擲——簪子刺過烈火,掠過眾殺手,直直刺入了他們身后的地面。頓時,火光在他們身后炸起,又與前方的火交匯,形成了一個火焰的包圍圈。
酒香更加濃烈,但人們似乎都無心注意。
“垂死掙扎!”殺手們作勢躍起,要跳出火焰的包圍,然而他們剛一運(yùn)氣,便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
“垂死掙扎的,是你們。”隔著火光,一身血與塵的赤練,臉上是嘲諷又得意的笑容。
這時眾殺手才反應(yīng)過來空氣中奇怪的酒氣,他們隱約想起,之前赤練似乎是擲了一壇酒砸在地上,他們當(dāng)時只以為是對手挑釁,并未在意。
如今看來,那壇酒,分明有詐。
在火焰的熏騰下,酒氣愈發(fā)濃烈,他們也更加呼吸艱難無力。赤練望著這一幕,終于松了口氣,安心下來。
那不是普通的酒,那是那壇劇毒的梨花白。她早在準(zhǔn)備對敵的時候,便設(shè)想過寡不敵眾的情形,于是將那壇酒作為最后的退路。事實(shí)上她預(yù)料的不錯,若沒有這一考慮,她和白鳳都得死在這里。
鴆羽千夜平時并無表現(xiàn),然而一旦遇光遇熱,便會散發(fā)出極強(qiáng)的毒氣。殘留的酒液留在土地里,恰好助燃,而只要將對手逼近鴆羽千夜的范圍里,再加以一點(diǎn)火星,誰都逃不過。
她和白鳳都事先服過解藥,自然不會被波及。而這些殺手們,只要吸入一星半點(diǎn)的毒氣,都足以致命。
白鳳落回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那些殺手在火焰中掙扎。而赤練本就遍體鱗傷,方才那一番動作,又不知撕裂了多少處傷口,此刻也是血染衣衫。她勉力站了半晌,直到看見那些殺手再無還手之力,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緊繃的弦一松,她便再也站不住,晃了幾下,便往地上倒去。
“你......”白鳳一訝,下意識地便去扶她。只是他剛剛攙住赤練的胳膊,便覺得內(nèi)臟突然一陣劇痛,血?dú)庥康胶眍^幾乎抑制不住。他立即偏過頭去,登時便咳出一大口血。
緊接著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每咳一下都有鮮紅的血被咳出來。
赤練也一怔,隨即便撐起身體要扳過他肩膀。只是剛欲伸手,白鳳就抬臂擋下了她的動作。他把臉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壓抑著咳嗽,然而紊亂的呼吸還是表現(xiàn)出他的狀況并不好。
許久,白鳳才拭干凈嘴角的血,轉(zhuǎn)過頭來。他也已沒有一絲力氣,干脆也和赤練一樣坐了下來。兩個狼狽至極渾身血污的人就這樣坐在一地的磚石廢墟里,同樣虛弱,同樣疲憊,淺淺的喘息間,也無力再顧及對方什么。
“那顆藥副作用很強(qiáng),你肺腑同樣重傷,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痊愈。”赤練倚著一塊廢石,閉著眼,低聲道。
“你不也一樣?!卑坐P坐在她旁邊,同樣閉著眼調(diào)養(yǎng)氣息,“你與焰靈姬的武功路數(shù)根本不同,卻硬要用火魅術(shù)的心法引簪上的火,那一番內(nèi)力沖撞,只能加劇內(nèi)傷?!?p> 赤練費(fèi)力地牽起嘴角一笑,“那有什么辦法,不拼命,就只能送命了?!?p> 良久,她的聲音更低,像是囈語,“下一次,我讓你走,你必須走?!?p> 白鳳抬起半邊眼簾,眸光靜靜,卻不言語。直到天邊泛起破曉的光,他才慢慢開口,如同自言自語——
“我才不聽。”
他的目光偏了一個細(xì)微的弧度,正落在身邊的女子身上。她已經(jīng)疲憊至極,帶著一身的塵土一身的血沉沉睡去,她眉眼間已是足夠的堅毅,然而合眼的樣子依稀還有幾分當(dāng)年的不諳紛擾。
白鳳也閉上眼,連呼吸都慢下來。
在第一次見到墨鴉的時候,墨鴉就對他說過,百鳥或許可以成群結(jié)隊,但他最終只能獨(dú)自一人飛翔。
沒有人能陪他永久,生離或死別,都是平常。既然向往自由,便要承受掙脫牢籠的孤獨(dú),天上不會有速度完全相同的兩只鳥,也不會有能陪他飛一輩子的人。
就是這句話陪他走過最艱難的那段時光。只是待他終于走出悲傷,決定從此一個人漂泊,成為孤傲的鳳凰時,身邊卻又悄然多出了一個人,明明不討喜,卻又稀里糊涂地從未離開過。三年多,快四年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兩個分明互相都不喜歡的人,卻生生死死,都沒有分開過。
是陰差陽錯,還是機(jī)緣巧合——
抑或是,他自己都無法窺探的內(nèi)心深處里,對所謂陪伴的渴望,又多過了自由。
那一年,紅蓮問他,為什么要留在流沙。
像天上的雁,春去秋來,北飛又還,而他只是落單的候鳥,沒有束縛,也不知該去該留。直到后來,有那樣一個人,與他走過浴火,走過涅槃,走過生死悲歡山河破碎,走過前路漫漫命運(yùn)無?!奶炜眨淖杂?,才有了意義。
他命中有火,血里有風(fēng),一生無依。然而萬幸,縱然此刻瀕死,尚有一人為伴。
······
衛(wèi)莊站在承武門前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凄慘的景象。
巍峨華麗的宮門變成一地殘垣斷壁,橫七豎八的尸體倒在燒焦的土地上,塵土覆蓋了一切鮮亮的顏色。一眼望去,無半點(diǎn)生氣。
他踩著瓦礫,一步步地走進(jìn)去。
直到他在磚石堆里終于找到了倚著斷石睡著的兩人。他們身上一層血又一層土,臟污得幾乎看不清相貌,不過是胸口尚且有起伏,依稀還活著。
而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衣上滿是濃腥的血,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傷口,他幾次催動劍式,五臟六腑也隱隱作痛。
然而他還是一手扶住一個,將二人都扶到了自己肩上。他當(dāng)然明白,白鳳赤練都不是愚鈍之人,何至于搏命至此,不還是為了他衛(wèi)莊的承諾,為了流沙的聲名么?
這一地狼藉,也算不曾辜負(fù)焱妃一番托付。
燕丹傷重垂死,羅網(wǎng)無人生還,他的身上的任務(wù)都以完成,剩下的,都要看焱妃自己的造化。衛(wèi)莊在朦朧天光中向遠(yuǎn)一望,那里有一座高聳入云的建筑,俯視著整個燕王宮。
天極閣,燕國最高的地方。
焱妃應(yīng)當(dāng)在那里注視著一切,或者,迎接她的命運(yùn),她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