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第二個游戲
這里的農(nóng)村住戶房屋間隔很近,如果那對買來她的老夫妻發(fā)出一點聲音,很可能引來鄰居,她有信心對付一個沉睡的男青年,也能對付一對老弱夫婦,但對上清醒的、早有準備的其他村民,她必輸無疑。
倒不是怕死,而是她發(fā)現(xiàn),這場游戲比預選游戲有意思得多。全程沒有GM參與,也沒有充當引路人的NPC,完全靠她自己觀察和觸發(fā)。她還不想到此為止。
于是,她下手又快又狠,兩刀都剁在人的脖頸上,完全沒給他們反抗的機會,并小心翼翼地擺放好兩顆頭顱,順便給自己打了水,忍著冰冷清洗了身上的血跡。
——怎么說呢,在進入游戲之前,她還算是個五好青年,成績優(yōu)秀,從不殺生,看到螞蟻都會繞道走,不知為何,黑洞游戲里的蕭淮做起這些事來毫無心理負擔,甚至她對著那對死不瞑目的眼睛,也只有些許反胃而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許,這次出去后,她需要去看看心理醫(yī)生?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蕭淮借著月光繞出門去,晚上的村子沒什么人聲,她悄咪咪地踩著混泥路,把村子轉了一圈兒。這個村子不算小,大約有一百來戶人家,家家戶戶掛著詭譎的紅色燈籠,暗紅的光芒閃著不詳?shù)纳省4遄幼钪行奈恢么A⒅蛔c著蠟燭的祠堂,但與她想象中不同,在封建的村子里,這座祠堂不僅沒有得到很好的修繕,而且處處透著荒涼,墻上都爬滿了爬山虎,唯有出入的大門石階有踩踏的痕跡。
她半點兒不帶猶豫,徑直入內(nèi)。
一尊石制的女像立在正中,雕刻工藝極其粗糙,但仍可見其如月花容。女像身著寬袖大袍,于搖曳燭光中低眉垂目,嘴角帶著一絲僵硬的笑意,似在俯瞰來者。
這是什么?古華夏人祭拜的觀音菩薩嗎?和她歷史課上看到的不一樣啊。
她一邊想,抱著菜刀朝女像彎腰一拜:“女士,無意冒犯,如果您是保佑著這個村子,我建議您別無差別保佑,某些村民都不配見識您的花容月貌。我是被拐賣來的,您可千萬別怪我干掉了你的村民,當然,就算您怪我,我也不會后悔?!?p> 說罷轉身要走,突聽后頭“啪嗒”一聲,回頭一看,裝貢品的盤兒碎了一地,供果和糕點卻裝得好好的,半點也沒沾到灰。
——
蕭淮便在祠堂里躲了一晚。
天剛蒙蒙亮,她便窺見有村民出來摘下紅燈籠,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隨著雞叫狗鳴,越來越多的村民起床淘米、洗衣、做飯,男人們多扛著鋤頭給菜園田地松土鋤草,女人則抱著衣服成群結隊地去溪邊洗衣,回來還要做飯,家家戶戶多了分人氣,倒也不失田園風光——如果忽略所有女人那臃腫的孕肚的話。
她粗略一數(shù),這村子出門的中青年女人大約有三四十個,有的家中不止一個男人,更多的男人是獨自居住,或是與年邁的母親同住。這些出門的女人每一個都挺著月數(shù)不同的孕肚,臉上不帶表情,看起來格外詭異。
這時,一個老年男子嚼著旱煙,走近了拐賣她的那戶人家,隨后傳來驚天動地的驚叫,還伴隨著急促的咳嗽聲。那一家人的死訊很快傳遍了村子,而最大的嫌疑人,直接指向“剛來到村子”“還不習慣農(nóng)村生活的”蕭淮。
大張旗鼓的全村地毯式搜索沒能影響她,所有人似乎有默契地避開了這座祠堂,有個年輕男子想進來,卻被那個嚼著旱煙的老人攔下來了,他操著口音濃重的方言說:“娘娘會懲罰進入祠堂的所有人。”
他的音調有些可笑——如果沒有游戲自帶的翻譯功能,蕭淮肯定也聽不懂——內(nèi)容卻令人遍體生寒。
臨近傍晚,搜尋的人終于散了去,她的“買主”一家被搬出來,尸體上蓋著席子,打算明天埋到山上。隨著夜色逐漸變暗,村子里一個生人也見不到了,家家戶戶又點起了昏紅的燈籠。一個女人的身影跌跌撞撞出現(xiàn)在夜色里,她和所有年輕女人一樣,挺著孕肚,腿腳好像不大靈便,腫脹的魚泡眼只微微張開一條縫,小心翼翼地避開碎石子。突然,她好像看見了什么,臉上肌肉生硬地抽動,猛地扭頭往回跑去,祠堂邊的蕭淮來不及躲閃,被她撞了個正著。
婦女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突然加快腳步,在蕭淮面前跪下磕了三個頭,渾濁的眼睛里淌出淚來:“你……您就是殺了何遠那一家子的人吧,求求您帶我走,我會報答您的!”
蕭淮哪受過這么大禮,比她還驚恐,趕緊把她拽進祠堂,“我可以幫你逃出去,但是你得答應我……”
——
體能被削弱、又帶上一個腿腳不便的婦女,蕭淮的行動明顯慢了許多,但依然比婦女靠自己來得快。這座村子入夜后幾乎沒有人外出,倒是方便了她倆,出了村口就是崎嶇的山路,蕭淮索性幫人幫到底,扶著婦女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泥洼路往外走。草叢里不知名昆蟲滋兒哇亂叫,蕭淮裸露的小腿上密密麻麻全是蚊子咬的皰,為了緩解癢意,她強迫自己開口:“你叫什么名字?”
“被、被拐進來以前,我叫郭若雨,但是進來之后,我就沒有名字了……”婦女枯黃的頭發(fā)下,一對眼眸紅腫無神,此刻在月光的照映下,卻顯出幾分精神氣來,“我是寧市人,前面有個城鎮(zhèn),我們一起打車回寧市,您、您也是被拐來的吧,我父母很有錢,他們會報答您的。房、車、甚至是高薪工作,只要您帶我出去,一切都好說?!?p> 知道放魚餌吊大魚,這是個很聰明的女人。蕭淮想。
“不必了,我只能送你到城鎮(zhèn),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笔捇磽u了搖頭,“我也不要你們的報答,你只需要告訴我,這個村子為什么每晚懸掛紅燈籠,以及,你們口中的‘娘娘’是指什么?!?p> 郭若雨的身形突然僵硬了幾秒,好似回憶起什么恐怖的經(jīng)歷,半晌,她才慢吞吞地張口……
——
六個小時后,緊趕慢趕終于在村民醒來前回到祠堂的蕭淮,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起身朝著祠堂里高高在上的女像一拱手:“感謝這么多天的照顧,可惜我不知為何見不到女士的身姿,今晚可愿現(xiàn)身一見?”
話音剛落,每天都會精準掉落的貢品哐當一聲砸到她腳邊,飛起的瓷碗碎片差點兒割破衣服,蕭淮忙道:“不見就不見,大家都是文明人,你可別亂來啊,我就這么一件衣服了!”她拎起袖子聞了聞,嫌棄地皺眉,“而且還發(fā)臭!要不,女士你……幫我找?guī)准???p> 她當然只是隨口一說,所以第二天一早,某位村民捧著女性衣物跌跌撞撞放到祠堂里就跑的情境深深震撼了她,她不由再次抬頭望向那僵硬微笑的女像,猶豫地問:“……你是哆啦A夢?”
女像:……
如果沒有任務,這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倒是愜意,但消極怠工的報應很快就來了——這天下午,幾十戶村民聚集在祠堂門口,把正在午覺的蕭淮揪了出來。她睡眼惺忪地就被捆上了雙手雙腳,打了個哈欠,果然在人群最內(nèi)側見到了郭若雨,此時郭若雨也好不到哪兒去,臉上多了紅腫的傷痕,瘦瘦小小的身形被環(huán)在一個粗野漢子的臂彎里,顯得她的孕肚越發(fā)臃腫了。
頂著毒辣的太陽,蕭淮睡意朦朧地聽村長對自己的批斗會,大意是她嫁到本村卻不守婦道,殺害丈夫一家,攛掇良家婦女離家出走,種種劣跡罪行累加起來,該被沉塘淹死。蕭淮斜眼看向郭若雨,輕聲笑了笑,比了個口型。
而后她大喊道:“你們就不想知道,我這幾天是怎么活下來的嗎?”
男多女少的村子里,男性荷爾蒙粘稠到幾乎爆炸,蕭淮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姑娘自然是招來了不少淫邪的視線,她裸露的腳踝凝聚了眾多男村民的目光,此時聽她一喊,眾人當真狐疑起來,村長把煙斗傾斜一段,滾燙的煙灰落在她臉上,燙出幾點紅痕:“說?!?p> “是娘娘保佑了我!”蕭淮滿意地看到他們臉色大變,清了清嗓子繼續(xù)編,“娘娘說了,要是你們害我性命,只要一入夜,全村的人都得為我陪葬!”
村民的表情扭曲起來,如同一條條翻滾骯臟的蟲子。他們撿起石頭砸向她,用手里破碎的瓷碗攻擊她,膽大的甚至一腳踩在她臉上,力道之大幾乎將她的眼珠子崩裂開來。他們并不對這位“娘娘”抱以敬畏,準確地說——只是怨恨與恐懼。
蕭淮連一聲都沒有叫,只趁亂攥了塊瓷片在手心里,任憑他們?nèi)绾未蛄R都不吭一聲。實際上,這具身體遠遠撐不住如此程度的施暴,能挺過來完全歸功于她亡命之徒一般的意志力,最后她被關進柴房,身上衣服沒覆蓋的地方,盡是淋漓鮮血。
“那位娘娘,是個脾氣不好但法力高強的神仙,傳說守護了村子許多年,大家伙兒都很敬畏她?!?p> “娘娘喜歡紅色,村民便家家戶戶掛著紅燈籠,如果有人沒掛,娘娘便不再保佑他了。”
“那個村子有很多被拐賣來的婦女,像我一樣想逃跑的還有好幾個,如果你不肯跟我離開的話,能不能……幫幫她們?”
郭若雨含著血淚的控訴讓蕭淮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然后她的聲音遠去了。
蕭淮隱隱約約聽到,有幾個男人的聲音在柴房外窸窸窣窣,好似在討論該如何處置她,最后進來的是個長相端正的年青男子,蕭淮睜開充血的眼睛,這個男子的樣貌讓她有些熟悉感——眉目清秀,丹鳳眼立刀眉,竟與那女像有五成相似。
這個男人對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從褲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為她割開了繩子,“別發(fā)出聲音,跟我來?!?p> 蕭淮不著痕跡地瞥了眼他手中藏著的刀,點頭跟上。兩人趁著夜色走過一條蕭淮完全沒注意到的小路,蘆葦雜草高過了半腰,蕭淮感到腳下傳來些微濕意,駐足問:“我們要去哪里?”
男人正在撥開草叢,聞言連頭也沒回:“帶你出村。這條路只有我知道,前面有條沒過膝蓋的河,過了河就是大路,我不能送你太遠,你得自己出去。”
這話有點耳熟啊。
蕭淮還是沒打消疑慮:“為什么你要幫我?你和那個‘娘娘’,是什么關系?”
她一邊說話,一邊跟上男人,正如他所說,這條河只能沒過膝蓋,冰冷的河水淌過她的小腿,連帶著傷口也隱隱刺痛。男人回頭笑了笑:“她是我媽媽。至于為什么要幫你……也許是,我不想看到你和我媽媽一樣的下場吧?!?p> 兩人終于隱約見到大路的燈光了,男人眼神閃爍,朝她伸出手:“來吧,我送你離開,下次別誤入這個村子了,否則……”他一把拽過蕭淮摁進驟然加深的河水里,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往下壓,猙獰的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溫和,“你來一次,我就殺你一次?!?p> 一塊尖銳的瓷片狠狠扎穿他的眼睛,蕭淮張口咬住他的拇指,重重咬下,混合著鮮血和碎牙的一截拇指落在水中,蕩開一片血暈,男人吃痛松手,蕭淮趁機將他拉下水,瓷片飛快刺破他的雙眼和手臂動脈,水中的窒息感令男人不顧一切地掙扎,但蕭淮殺紅了眼,惡毒地將他往水底壓去,最后一腳蹬開已無聲息的男性尸體,沖出水面。
強烈的刺激和缺氧讓她頭痛無比,蕭淮緩了幾分鐘,深吸一口氣,又潛入深水。她對這個“娘娘的兒子”身份并不懷疑,但他為什么要帶她來這里?如果想殺她,在村子里解決了不是更方便嗎?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地方,有什么秘密。
流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流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除了水聲一片寂靜的水底令人發(fā)慌,但蕭淮有種強烈的預感,于是她憑著三腳貓的水性,時不時上岸緩口氣,血污在水中彌散開來,蕭淮長而濃黑的頭發(fā)如同一團海藻,她終于見到了她想見的東西——
一口棺材。
棺材上曾經(jīng)綁著粗麻繩,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腐爛了,用手一捏就能捏斷。棺材面兒上貼著五六張奇怪的黃符紙,還非常新,蕭淮盡數(shù)揭下,然后推開了這具棺材。
里面有個女人,容貌似玉,眉眼低垂,正是那尊女像的樣貌,明明死去多時,卻如同睡著了一般。
蕭淮伸手抱住她,向上游去,忽然察覺到什么,回頭一看,一對猩紅帶血的眼睛正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