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翠喜回到住處時,已經(jīng)近黃昏。
還沒進(jìn)門,小丫鬟紅玉便迎了上來:“楊小姐怎么才回來?可叫人好找?!?p> 紅玉年紀(jì)不大,說話間也有一股子孩子氣,一點(diǎn)也不像王府里的丫鬟,連打個哈欠也是恭恭敬敬。
楊翠喜哼了一聲,沒有理她,直往屋內(nèi)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退回來問紅玉:“聽說,咱們府里后院有個姑娘?”
“哪里聽來的?我怎么不知道?!奔t玉沒好氣。
“我親眼見到,還挺著個大肚子呢。”
“呀,”紅玉瞪大了眼睛,捂著嘴,眨巴眨巴眼睛,壓低了聲音,“你在哪兒見到的?”
楊翠喜一見似乎能從紅玉身上套出話來,便將自己下午所見繪聲繪色地同紅玉講了一遍。
“這……”紅玉皺眉,揉著衣角,“早些時候,府里是有些傳言,不過老爺不讓提,大家也都沒人過問了?!?p> “什么傳言?”
紅玉卻連連搖頭,“不能說的?!?p> “你就偷偷說給我,沒人知道的。我發(fā)誓,不告訴別人?!睏畲湎舱f著,取下手指上一枚戒指往紅玉手里一塞。
紅玉捏著手中的戒指,猶豫了一會兒,咬咬牙:“反正這也不是什么要緊的秘密,你可不能再告訴旁人?!?p> “你說你說,我保證不告訴旁人?!睏畲湎才d沖沖地將身子往紅玉身邊湊了湊,生怕自己聽漏了。
紅玉扭捏了半天終于開口:“聽說,在夫人嫁進(jìn)來之前,咱們家是有個太太的。“
楊翠喜詫異,王益孫好歹是天津有頭有臉的人物,八大家之一,像他們這樣的人物,多少人盯著看著,有點(diǎn)風(fēng)流韻事都傳得人盡皆知,連自己這個與他不過點(diǎn)頭之交的格機(jī)也被算作他的風(fēng)流債,如果真有個什么太太,怎么會沒消息呢?
“后來夫人進(jìn)門,那太太本來是要走的,卻偏偏在此時懷了孕,老爺便將她留了下來。那太太脾氣倔,不愿意生這小孩,搜羅了好多藥來吃,法子都試遍了,也沒把孩子打掉。”
“這么厲害!”楊翠喜忍不住驚嘆。
紅玉白了她一眼:“更怪異的還在后面呢,眼見得臨盆的日子近了,那太太的肚子卻是毫無反應(yīng)。就這么懷著耗著,三年了還未生產(chǎn)呢。”
“嚇,”楊翠喜著實(shí)驚了一跳,“三年,懷個哪吒也該生產(chǎn)了啊。”
“可不嗎,大家都說這位太太懷的是妖怪呢?!奔t玉講完,還不忘給自己加個免責(zé)申明,“不過我這也是道聽途說來的,我進(jìn)這府里兩年了,也沒見過什么懷孕的太太?!?p> 楊翠喜舔了舔嘴唇,如果自己見到的那個女人真是傳說中的太太,那這個傳言,怕是八九不離十。
懷胎兩年未必可信,王益孫的花邊新聞倒是坐實(shí)了一條,這樣說來,自己倒是握住了王益孫一記猛料呢。
想著,楊翠喜忍不住哼起了歌“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額發(fā)翠云鋪,眉彎淡欲無……”
“小姐你這是唱的啥,怪好聽的。“紅玉歪著頭問。
楊翠喜愣了愣,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哼唱的什么,笑了笑,“一個朋友寫的,沒什么名氣?!?p> “你這朋友真厲害。”紅玉由衷感嘆。
就在此時,房門一開,一個人走了進(jìn)來。
紅玉見來人,連忙噤了聲,低下頭想找點(diǎn)事情做,手忙腳亂地轉(zhuǎn)了一圈,愣是不知道干啥。
“紅玉出去吧?!蓖跻鎸O道。
紅玉如遇大赦,應(yīng)了一聲,歡喜地跑出去了。
“怎么,找我有事兒?”楊翠喜理了理發(fā)鬢,隨手拿起團(tuán)扇,懶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倚,斜著媚眼問。
王益孫皺眉:“文濤今日來電,問你近況?!?p> “也難得他有這份心?!睏畲湎猜曇粢琅f慵懶,漫不經(jīng)心,“所以呢?”
見王益孫沒答話,她笑了起來,笑聲很輕,銀鈴似的:“你不會特意來一趟就為了告訴我這吧。”
“你果然沒變。”
“變什么?”楊翠喜睜著水靈靈的雙眼,望著他,楚楚動人。
“婊子?!蓖跻鎸O扔下兩個字就往外走。
“王益孫!”楊翠喜一聲怒喝,“我再怎么著,也輪不到你來羞辱我。別忘了,我可是小王爺?shù)呐恕!?p> “小王爺?”王益孫轉(zhuǎn)過身,兩步走到楊翠喜面前,怒極反笑,“還做著你的王妃夢呢?京城你回不去了,小王爺早就不要你了?!?p> “你胡說!”楊翠喜顧不得儀態(tài)形象,幾乎跳起來,指著王益孫的鼻子,聲音尖利,“小王爺最疼我,王府女人那么多,自從我去了小王爺哪一夜不是在我那兒。他離不開我,他說他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
王益孫冷笑:“趙啟霖岑春煊為首的清流,彈劾段芝貴以女色賄賂小王爺,謀得HLJ巡撫一職,太后震怒已命大學(xué)士孫家鼐前來天津徹查。小王爺把你塞給我,躲你還來不及,還會把你接回去?白日做夢?!?p> “這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等風(fēng)聲一過……”楊翠喜囁嚅著。
“風(fēng)聲過了你也回不去,小王爺可沒昏頭到為了一個女人自掘墳?zāi)埂!笨粗鴹畲湎彩Щ曷淦堑臉幼樱跻鎸O突然感到一陣快意,眼前這個女人,不過是一個歌妓,卻將文濤迷得神魂顛倒,文濤遷居上海,她卻搖身一變?nèi)肓送醺?,此后處處以王府人自居,野雞被捧上了枝頭,還真當(dāng)自己就是金鳳凰了。
楊翠喜坐回椅子上,咬著下唇,盯著鞋面,半晌,抬眸,又是一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擺弄著團(tuán)扇上的墜子,聲音依舊慵懶動人,“再不濟(jì),我也是你王大老爺?shù)膶欐械贸杂械么?,還有人使喚,我可不虧。倒是你王老爺,再看不慣也得供著我,養(yǎng)著我,唉,真替你不平呢?!?p> 說完,楊翠喜哈哈笑了起來。
王益孫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正要發(fā)作,楊翠喜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可沒有對不起你們誰,他到上海嬌妻愛子享天倫之樂,我卻要替他在這守身如玉?”
王益孫愣住了,他沒想到楊翠喜會突然提起這事兒。
“而且你不要忘了,當(dāng)初,是誰出面幫段芝貴給我贖的身,我入王府,也有你錫英的一份力呢。到頭來,把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你們男人怎么都想得這么美呢?”
楊翠喜說完,抬著下巴,看著王益孫,依然笑著,笑容卻不再嫵媚,不再妖嬈,從王益孫的角度看去,倒像是在嘲諷。
王益孫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做作的時候很討厭,認(rèn)真的時候更討厭。
最后,他從牙縫里基礎(chǔ)兩個字,轉(zhuǎn)身離開:“婊子”。
“婊子?“楊翠喜做著椅子上,玩味著這兩個字,翻來覆去,又覆去翻來,最后笑了,這兩個字,聽多了似乎也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