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男人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關門的時候,手還在哆嗦。
沈月書已經交給了虔老太太,現在家里應該平安了吧。他摸了摸手里的紙人,這是虔老太太給他的,說是昨天晚上見了不該見的東西,貼身帶著可以去去晦氣。
就不應該聽那婆娘的夜里去。趙家男人心里悔恨道,回來路上他也去昨晚那條小路找過在媳婦,可是什么也沒找到。
到底是這么多年的夫妻,心里多少還是有些難受,不過好在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保得自己和父親平安,她也算是死得其所。這樣想著,趙家男人將紙人捏在手里,對著門外哆哆嗦嗦地拜了兩拜,喃喃道:“安心去吧安心去吧,你的大恩大德我們趙家記一輩子……”
拜完回頭,卻險些撞在一堵墻上,只是這墻怎么軟軟的,還有些熟悉的味道,再抬頭一看,趙家男人嚇得跌坐在地上,眼前這個小山一樣的女人,不是他媳婦是誰。
之間他媳婦面色青紫,雙目呆呆地望著前方,整條右腿鮮血淋淋,皮連著肉,肉吊著筋,白日里看來更比晚上觸目驚心……
趙老頭兒子兒媳失蹤的事很快便在村里傳開了,趙老頭為此也生了一場大病,村里人更是議論紛紛,人人自危。
虔老太太門庭倒是越來越熱鬧。
送到她這里的人也來越多,恐慌在村子里蔓延,罪惡在這里野蠻生長,戾氣聚集,怨氣重聚,一切都照著她預期的方向發(fā)展,虔老太太放下手中的剪刀,滿意地欣賞著這個剛剪出來紙人,隨后將紙人往床下的煉尸坑一扔,紙人飄飄蕩蕩,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圈,最終落在了坑里,驚起了一片白色飛蛾,盤旋幾圈后又棲息于黑暗之中。
這煉尸坑哪乃是按照古法所制,要選極陰之地,以恐慌和罪惡為滋養(yǎng),她選了幾十年,走了不少地方,才找到此處。
唯一不足之處就是這里的冤氣過重,被這煉尸坑一激,越發(fā)變本加厲,也不知道往后會生出什么事端,長此以往,怕是這村子會成為一個死村。不過那時她已經大功告成,村子如何也與她無關了。
這樣想著,她又向坑里灑下一把紙屑,那些白色飛蛾又驚起盤旋。
仔細一看,那飛舞盤旋的哪是什么白色飛蛾,分明是一只只紙人。
當沈月眠是被刺鼻的灰塵嗆醒的,清醒過來的她正倚坐在在一個狹小的夾縫中,而那個小男孩則蹲在她面前,將手中的磚頭一塊一塊壘砌,眼看已經壘到她胸口。
沈月眠來不及細想,伸手一推,那剛堆起的磚塊便倒塌了,小男孩似乎被這倒塌的磚墻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上,沈月眠踉蹌著沖出去,才發(fā)現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村里的老祠堂。
這祠堂說來也有些年頭了,據說一百多年前,當時的村子還是一座小縣城,遭遇了一場大禍,幸得一位仙人相救才逃過一劫,為了鎮(zhèn)壓城里的邪祟,也為了紀念仙人的功德,人們特意修了這座祠堂來紀念。
祠堂修好后,縣城發(fā)展日益興盛,卻在極盛之時遭遇滅頂之災,誰也說不上修這祠堂到底是福還是禍。
這些都是記載在縣志上的,關于這祠堂,卻還有一些縣志上未曾記載的傳說。
據說,這祠堂里立了九塊無字牌位,代表著九個人,這九個人便是鎮(zhèn)壓邪祟,改換風水的祭品,因為身份卑微,雖然享受著香火卻不可留名。
村子興盛是因為他們,村子的衰落也是因為他們。
不過,這無字牌位到底因為年代久遠牌位字跡已經模糊,還是本身就沒有字,已經無從求證了。
自縣城重建成為九人村以來,祠堂的香火便日益衰落,一年一度的祭祀漸漸變成三年一度,五年一度,最終無人問津,一年到頭不過村子里偶有幾個老人前去祭拜,近年來村里人甚至商量將這祠堂拆了修一座招待所接待村外來的游客,以發(fā)展旅游業(yè),卻因虔老太太的到來而暫且擱置。
沈月眠回頭一看,發(fā)現自己剛剛所處的夾縫,原來是祠堂的夾墻,只不過墻壁上破了一個半人高洞,洞內除了灰石碎磚,竟然還有一具白骨。
祠堂的夾墻里怎么會有白骨?沈月眠震驚之余更覺驚恐,這白骨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難道是祠堂修建之時便已存在?
看這白骨的身量,不過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怎么會有人將小孩藏在夾墻中?
沈月眠再一看,卻見那小男孩正呆呆地坐在夾墻的破洞邊,當他再回過頭來看沈月書時,眼中竟似乎還帶著幾滴眼淚。
“這個情況,我也遇到過?!搬窠袢滩蛔〈驍嗌蛟旅?,”那個小孩,也試圖將我埋在祠堂的夾墻中,他當時還一直說‘妹妹別怕’。“
“這么說來,夾墻里所見的小孩子的尸體,難道是他妹妹?“阿吉摸摸腦袋,道。
沈月眠點點頭:“這些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當年匪徒攻入縣城時,他將妹妹藏在夾墻中,企圖躲過匪徒,誰知……他妹妹卻被悶死在了夾墻中?!?p> 沈月眠說著,看了一眼墻角處的小男孩,小男孩依然低著頭,沒有說話,也看不見表情。
“后來呢?“阿吉忍不住追問,“后來你是怎么找到沉霜變成現在這樣的?”
其實岑今今還想問當年村子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見阿吉先追問了,也就忍了下來,準備等沈月眠將這一樁故事交代完了再開口。
沈月眠嘆了口氣,看著靈臺前那兩個活死人手中高捧的燭光,等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開口。
當時的沈月眠意識到眼前的小男孩不是人,十分害怕,也忘了祠堂外那些孤鬼幽魂,打開門便沖了出去,誰知剛出門,便見到一位圓臉老太太,手中提著個籃子,一邊走,一邊灑著紙錢,嘴里念念有詞,那些游魂野鬼也都順從地給她讓開一條道來。
那人正是虔老太太。
虔老太太見了沈月眠,先是驚奇,她實在沒有想到半夜的村子里還能碰見人,隨后便索性將她帶了回去。
“你們姐妹正好湊一起,一個留著這世上也怪孤苦伶仃的?!彬咸曇舸认?,一邊往沈月眠身上貼紙人,一邊說。
沈月眠此時卻是動彈不得,心里有苦也說不出,只能憋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虔老太太扔進了煉尸坑。
沈月眠掉到坑底時,首先觸碰到的是一片柔軟的土地,那泥土仿佛有靈性,承接著她,包裹著她,她仿佛掉進了一團棉花里,甚至沒有受一點傷。
只是當她看清周圍一切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