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捻了個訣,逃也似地回了院子,一路上跌跌撞撞,一頭栽進(jìn)了綠蔥蔥的野草地里。
醒來之時,已經(jīng)躺在我自己的小床上了,不遠(yuǎn)處的香爐里點著二叔親手為我調(diào)制的熏香,夾雜著些梔子的清香。
探頭起身,油紙糊的窗戶上投下一高一矮兩抹影子,看形容大致猜得出:其中一個是小黑,另一個是二嬸嬸,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聽小黑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嬸兒,你都守了一早晨,我看這丫頭一時半會兒也睡不醒,不然,你把這些個吃的給我,等她醒了,我去叫你?”
心下一暖,平時見著小黑像是個糙漢一枚,內(nèi)里卻有一顆如此能關(guān)切他人的玲瓏心。
我推門而出,正巧看見二嬸嬸將手里的吃食往小黑手里遞。看見我,二人的表情都十分驚喜。
小黑順勢接過二嬸嬸手里的托盤,道:“我以為你還得睡幾個時辰呢,昨日夜里你這丫頭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讓我們一大家子人好找,給你,嬸兒一大早就給你端來了,?!?p> 我有些好笑又好氣,白了他一眼,拉過二嬸嬸的胳膊:“誰是你的一大家子,還有,這是我嬸兒?!?p> 小黑紅了紅臉:“你二叔叔準(zhǔn)備收我做義子了,昨夜已經(jīng)擬了折子托魔音給帶回去了?!?p> “啊?”我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又問道:“你們這叫暗度陳倉知不知道?”
“本來你昨晚可以更早些知道的,但我過來時你并不在床上?!?p> 我點了點頭:“好事,我是怎么回來的?”接過吃食,將二人引進(jìn)屋內(nèi)。
“昨夜我們大家分頭去找你,我們將這山頭附近來來回回都尋了好幾遍也未曾將你尋見,最后還是在家門口尋見得你,那時你正躺在一小軟榻上酣暢大睡?!倍鹈佳酆?,食指戳了戳我的腦門:“把我們大家都嚇得魂不守舍的,你自己倒好,睡得那么香?!?p> “嘻嘻。”我將腦袋往二嬸嬸的懷里蹭了蹭,十分認(rèn)真地撒了個嬌。
草草吃了些東西,便趕緊往兩個叔叔處奔去,想著早些去同他二人道個歉,卻不料兩個人都像是沒事人一般,三兩句話便將我心中鄭重的歉意給抹了去。
“你去涂拾那了?”二叔端起一盤的茶盞,掀了蓋子,將水面上的茶葉拂了拂,輕抿了一口,神清氣爽地長抒了一口氣。
“是,昨日同小黑一起?!?p> “他如何了?”
“不太好。”
“怎么了?”
“是......”看了看一旁正細(xì)致鉆研什么物什構(gòu)造之法門的涂拾一眼,刻意放輕了些聲音,才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涂拾他喜歡的一個姑娘,這兩天失蹤了?!?p> “什么?你說涂拾有喜歡的姑娘了?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畢歌的反應(yīng)比二叔還快些,盡管我將語氣聲音都放輕了許多,還是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里。
“就是你見過的布偶姑娘呀?!鄙裣陕铮畹镁昧?,總要自己找些樂子來混日子,涂拾和畢歌之間年歲相差的不大,平日里私底下難免斗斗嘴,愛好打個賭,攀比些什么的,早些年間,我便知道他倆之間有這么一個賭約:誰先成親,誰就能吃一個月對方做的菜。做菜事小,丟了面子事大。
不同于畢歌的驚訝,二叔卻在一旁鄭重地點了點頭,道:“那姑娘不錯,長相也不錯,性子也潑辣,制涂拾那小子正合適?!?p> “二哥,怎么就,他怎么就合適了?”畢歌情緒依舊有些激動。
不料他二哥沒理他卻是徑直看向了我:“現(xiàn)在如何了?”
“事情應(yīng)該沒這么簡單,以二叔的能力,普天之下找個小姑娘應(yīng)該不是難事?!?p> 二叔蹙了蹙眉,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嘆息:“你同小魔君今日再去看看吧。看看什么地方能幫襯幫襯?!?p> “好?!?p> “只是那姑娘畢竟是個凡人......算了,此事后議,你們倆且快些去吧。”此刻的二叔儼然一副老長輩的語氣,又對小黑道:“照顧好些你妹妹?!?p> 小黑立刻精神起來:“我爹娘同意了?”
“對,但是......你回來再說吧?!?p> “好!”
“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路上,我瞇著眼睛問小黑。
小黑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沒,有啊。何以見得?”
“就是覺的,以我對你們的了解,不抓著我問長問短都不是你們的一貫作風(fēng),說,瞞著我什么了?”
小黑笑了,沖齜著一口小白牙,攤了攤手:“真沒有啊?!?p> “我不信?!?p> “你愛信不信?!闭f完捻了個訣便將自己送走了,我趕緊追上去,哪還能見得半個人影?
我同小黑到達(dá)鋪子之時,涂拾依舊杵在那里傷神,小咕嚕同孟塔在一旁苦口婆心地開導(dǎo)。
小黑上前一步拉住涂拾的袖子,便要將他拉走。
“哎哎哎!去哪?”孟塔伸出胳膊攔住了去路。
小黑的臉有些黑:“人丟了當(dāng)然得找啊,不然像他這樣杵在這里人能自己回來嗎?我要是姑娘,看見他這樣,我連門都不愿意進(jìn)?!?p> 我暗暗地在他大腿根擰了一下,他吃痛大叫:“小幺你掐我干嘛,我說的不對嗎?”
孟塔在一旁苦笑:“我們又不是沒找過,這天下不說翻了幾十遍,至少也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p> “我信你個鬼?!毙『诟緹o視孟塔的話:“人呢?你說找了,人呢?這大活人還能就消失不見了?別說她就是個凡人,就算她是個什么仙啊神啊的還得有個什么痕跡吧?你們根本就是沒用心找?!?p> 一句話懟得孟塔無話可說,卻說得涂拾激情澎湃:“小黑兄弟說得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我在一旁聽著,心里亦跟著泛起陣陣酸楚,布偶,布偶,那個姑娘究竟是什么樣的姑娘呢?美艷嗎?是的。颯爽嗎?亦是的。細(xì)細(xì)品來,時間所有的詞匯中也沒有能形容出她的。
但是就是這種形容不出的姑娘,飄袂的紅衣,爽利的姿態(tài),有時候還懵懂呆傻的模樣正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上,想必也是這樣烙印在了涂拾的心上。
死,這個字,在涂拾心里大致出現(xiàn)過很多很多次了,但他仍然堅持對我們說,她失蹤了,除了不能接受這個結(jié)果之外再無其他。
仙者如果消亡還能有個靈識在,凡人若是遠(yuǎn)逝,靈魂便會隨著身體一起消失,最怕的就是個連尸身都沒有,那就更無從循跡了。
小黑將涂拾拉了出來,余下三人也只能在后面跟著,現(xiàn)在除了找,好像也再沒有別的法子了:“我聽說布偶以前是傭兵頭子,那她一定有一個落腳之處。走,我們?nèi)ツ抢锟纯?。?p> 眨眼間,一行人便來到了一個雄偉的大院門前,大院的牌匾上寫著青錄鏢局四個大字,匾額上方掛著一段雪白的綢花。
小黑上前一步大聲扣門,不久,一膘壯大漢過來開門:“你們是?”待看清涂拾的面容時,語氣突變:“怎么又是你?趕緊走趕緊走,別逼老子動手打你啊?!闭f完,嘭的一聲將門重重地合上了。
孟塔嘆息一聲:“我之前在這里找到他是,他渾身血淋淋地差點被打死。”
“我呸?!毙『谙騺硎莻€氣不憤的,從小在魔界長大,練就了一身以硬碰硬的好本事,這下被人頂撞了,自然不愿意善罷甘休,三兩下地擼起了袖子便上前拍門:“來呀,出來呀小子們,和爺爺打一架啊,爺爺許久沒架可打,手癢得緊,正希望有人能來給爺點教訓(xùn),來呀,小子們?!?p> 才發(fā)覺,小黑這潑皮的勁兒拿出來之后,方才與他那小魔君的稱號,以及,眾仙里仙親對他的口口風(fēng)評相稱了些。
片刻,門內(nèi)傳出一粗糙聲音,答道:“你們走吧,今日咱們歇業(yè)不打架?!?p> “好小子,都不知道爺爺什么本事是嗎?”小黑兩步一跨,躍進(jìn)了門內(nèi),還未等我們反應(yīng)過來,門內(nèi)便傳出幾聲慘叫。
涂拾此時也顧不上憂郁,立刻跟了進(jìn)去。
待我們進(jìn)來之時,門內(nèi)的大漢個個被困住了手腳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
小黑不愧是小黑,我覺得這世上能將他當(dāng)做小魔王的人無非兩類,第一類,同他打過架的人;第二類,便是他們魔界的子子孫孫。小黑若不打架,就同這街上散逛的紈绔們沒什么兩樣,當(dāng)真不能令人刮目相看。
孟塔喝到:“你瘋了,在凡間不能使用術(shù)法?!?p> “屁,那是你們神仙的規(guī)矩,不是老子的?!?p> 在一地的齜牙咧嘴中,我尋出了個不一樣的大漢,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冷靜自若,即使挨了打,神色也是清明異常,從其中透出的淡淡憂愁中,我嗅出了有故事的味道。遂上前一步,捏住他的下巴,問:“你是這的頭兒?”
“不是?!贝鬂h別過臉去。
小黑箭步上前,穩(wěn)穩(wěn)地掐住了大汗的胳膊:“你的胳膊三個數(shù)之后能不能健在完全取決于你現(xiàn)在說不說實話?!?p> “我的確不是。”大漢苦笑搖頭。
“所以?”
“你把他們都放了,我和你說?!?p> “大哥?!?p> “大哥?!?p> 一旁的幾位大漢都開始沉不住氣了,這讓我更確定了心下的懷疑,他,這個人一定知道什么。
我對小黑使了眼色,小黑給大漢們都松了綁之后,使了術(shù)法將我們幾人都送回了鋪子。
“你該看出我們都不是一般人,對吧?”我看著面前的大漢。
“對?!?p> “還不趕緊告訴我們布偶在哪?”
大漢神色中依舊透滿了猜忌:“你們是誰?”
小黑將涂拾扯至面前:“我們都是和布偶有著過命交情的人,她就這么不聲不響地消失了,給我們帶來了傷痛。這位,看見了嗎?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全是因為思念布偶姑娘成了這副鬼樣子。她在哪?無論如何也要出來同我們家這位好聲說道說道?!?p> 大漢聽完突然掩面痛哭起來:“不是我不說,實在是布偶老大走之前同我交代了要這樣做。我們不想老大嗎?我們也想,但是卻不能為她好好辦一場葬禮,不能為她盡最后一點忠義?!?p> “什么?她死了?”涂拾險些站不穩(wěn)。
“還不快說?”我有些著急。
大漢跪在地上抹了把眼淚,嘆了口氣:“同他們無關(guān),老大這些事情只同我交代過,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布偶是我們的老大,她待我們極好,我們知道他一個女兒家坎坎坷坷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屬不易,平時也都十分尊敬她,她一個人背負(fù)著血海深仇卻從來不同我們說。直到有一天,她回來時很開心,說她結(jié)識了個朋友改天帶給我們瞧瞧,后來她回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直到后來,仇家被滅門之后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前一段時間,她來找我,說她生病了,治不好了,可能要永遠(yuǎn)離開我們了,走時將我扶起來當(dāng)他們的老大,還同我交代了三件事情:第一,如果有人來找一律就說是沒有見過她;第二,如果她超過三月未回就是已經(jīng)回不來了;第三,如果想給她辦葬禮的話切結(jié)從簡,且要等到半年以后再辦。當(dāng)是,我雖不明白卻也認(rèn)真地記下了,后來,我見到了這位小哥才明白了。她是怕你們擔(dān)心,怕你們找她啊,她寧愿自己擔(dān)個無情無義的罵名也不愿讓你們?yōu)樗齻陌?。?p> 一番話聽完,我怔愣半晌,想起布偶初見我的那天。急急從口袋里掏出小破書。是了,布偶最初找我的初衷便是因為自己得了病要和小泥鰍決一死戰(zhàn)來著。
布偶的生平,我只能看到過去卻看不到未來,書中說:她本來的命運就是同小泥鰍戰(zhàn)死,但是變數(shù)太多,導(dǎo)致她的生命偏離了原本的軌跡,后事如何書中也不能知曉。
涂拾聽得抱頭痛哭:“我當(dāng)初,當(dāng)初多關(guān)注她一些,她也不會......”
我心痛思忖間,忽而想起一事:“孟塔,你沒有事情要同大家交代一下嗎?”
小咕嚕渾身炸毛地鉆到我的懷里,立刻和我統(tǒng)一戰(zhàn)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