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公主,你該醒了。”這聲音帶著沙啞。
我試了幾次才將眼睛睜開,入眼的是紫色帳幔,自窗外傳來荷花池的清香,這是娘親未出閣時的居所。抬眼便是一面金色的袈裟,而穿著袈裟的人是凌幽王,沒了胡渣的他,面色蒼白,竟是顯出十分的秀氣。
“凌幽王……”我的聲音亦是沙啞。
他見我醒了,起身,低頭,頭頂戒疤十二點,朗聲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法號,妄塵。施主醒了便好,貧僧也該走了?!?p> 他將木魚收起,又是一句佛號:“阿彌陀佛,往事傷心,施主若放下執(zhí)念,即可安度一生,此間一切皆是因果,因果循環(huán),不是凡人能控。”
“不可能放下!”
我輕聲說著,胸口卻是又疼了起來,何為因果?那一個個因我而死的人日日梗在心中,我又怎能放下?
凌幽王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頓了頓,嘆了口氣,走了。
門扇輕響,秦姑姑端了藥湯,見我醒來自是一臉驚喜,眼眶竟是泛出淚來:“小姐醒了便好!”
“我睡了多久?”我咽下一口苦澀的藥汁,這藥湯甚苦,不知誰下的方子。
“有十五天了!”秦姑姑將碗收起,又拿了顆蜜餞讓我含在嘴里。
“秦姑姑,我還以為……”
我還你為你們早已命喪黃泉,當(dāng)日郡主府血流成河,南昌國國主派了一批又一批的殺手取我的人頭,周儒生為了自保,竟是將全府的家丁奴仆盡數(shù)斬殺,為求真實,連蔣姨娘都未放過。
“小姐!”
秦姑姑用帕子拭了拭眼中泛出的淚花:“是皇上救了我們,那一日,我和小虎也以為自己的命保不住了!皇上當(dāng)時還是毅王,他派來的人將我們接到了宮里,小虎現(xiàn)在是宮里的侍衛(wèi)!奴婢知道,都是承小姐的情,我們母子二人才能活到今日!”
我心下還是有些許感動之意的,當(dāng)年我為了孟小虎硬闖知府府衙之事,南宮祁恒竟是還記得,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將秦姑姑與孟小虎救出,以還了欠我的救命之恩,帝王的心思當(dāng)真細如發(fā)絲。
秦姑姑扶著我在永逸侯府的花園中緩步而行,睡了許久,身子也僵硬起來。走了一小截路便覺疲憊,幸而前面有一亭子可坐下歇息。
“皇上要大婚了!婚期便定在下月初九!”秦姑姑扶著我坐定,突然說道。
“哦”
我隨意應(yīng)和著,皇上大婚與我并無干系。
“明陽公主也要大婚了,明年的臘月初八?!鼻毓霉糜值?。
我愣了愣,日子竟是過得這般快,腦中出現(xiàn)南宮雪瑩那雙狡黠的眸子:“她都長到該嫁人的年紀(jì)了!”
“我們是不是該給北國國主去一封信?”秦姑姑試探著問道。
我恍然,原來秦姑姑是認(rèn)為我也該嫁了,當(dāng)年月無痕登門定親的事皇城上下人盡皆知,如今卻是不太好收場。
且不說月無痕了無蹤跡,就連當(dāng)初陪伴了我數(shù)月之久的春花秋月四女亦是不知所蹤。北國國主么?北國路途遙遠,誰知道現(xiàn)在的北國,國主是否仍舊是他?
“那場定親不過是交易罷了,不可當(dāng)真?!?p> 我說出了實話,那不但是一場交易,交易的內(nèi)容還是一場笑話。北國無辜的百姓、月婉兒與花博安的性命皆因為這一場交易斷送。
我不明白師父為何執(zhí)意要滅了當(dāng)時的北國,他說是為了我,我亦是不明白與月無痕定親如何牽扯到國運,只知道若是沒有定親,北國便不會滅。
“他該是恨我的。”我輕聲說著,亭子下的湖面被風(fēng)吹起了陣陣漣漪,一直蔓延到我心上。
“你才剛醒,不要亂跑!”似泉鳴的聲音傳來,南宮祁恒緩步進了亭子,他的龍紋錦袍沾了一層細細的灰塵,身后的今塵胸口微微喘息,似是方才走得急。
我起身行大禮:“菁之拜見皇上?!?p> 一只略有粗糙的手將我托起,拇指上那碧色的扳指恰巧膈在我的腕骨之上,我疼了一瞬,那手便又放開。
我垂著眸子,又向他行了大禮:“菁之叩謝皇恩!”
那只手迅速將我托起,這一次卻是再沒有放開,拇指上的扳指亦不見了蹤影。
“你我之間非要這般生分么!”他的言語之中含了怒氣,或許還夾著些無奈。
我抬起眼看他,當(dāng)年初見他時的青澀早已褪去,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代帝王,渾身浴血,踩著無數(shù)白骨登上帝位,冷血無情的帝王,我有一瞬間的懷疑,當(dāng)初救他,是對是錯?
“我下月大婚,你能來么?”
他背過身去,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是覺得他的脊背有些僵硬。
“與花未晴么?”我出聲問著,前世的軌跡中,他的皇后是花未晴。
他沉默了良久,將那枚膈過我腕骨的扳指握在手中摩挲,直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說:“好,就是她!”
他側(cè)臉之上細細的絨毛,在余輝中竟是泛著金色。我看見他唇角漸漸揚起:“朕,等著你來?!?p> 他走了,來去匆匆。
“小姐,皇上他……要迎娶的皇后其實是姜尚書的千金,姜念棠!”秦姑姑疑惑著,將手中的披風(fēng)披在我身上。
“姜尚書?”不是姜侍郎么?
“嗯,皇上幾日前剛剛封賞的,說是有大功?!鼻毓霉谜f得不甚在意。
“說起這個,陌湘離表少爺才是出人意料,被封為左相了!年少有為啊……”
秦姑姑不停地說著,是有些興奮的,我卻是因著她那一句“有大功”陷入沉思。南宮祁恒的選妃宴上,我冒名頂替的正是姜念棠。只是那日我遇到太子與周青鳶時,出手將周青鳶打暈,太子得救,若是真正論起來,是有過無功的!
“秦姑姑,我想去看看外祖母。”
趁著夕陽的余輝還在,我想看看外祖母墓碑的模樣。
“好,我去準(zhǔn)備?!鼻毓霉脩?yīng)了一聲,便急急走了。
我獨自坐在亭子里,難得無人打擾,回想著方才秦姑姑的話,“皇后本應(yīng)該是姜念棠……”腦中仿若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卻又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