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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能

月出·其一

善能 唐煙寧 3345 2019-08-08 12:43:03

  推門從內(nèi)殿出來時早已萬籟俱寂。洛袖披著斗篷在鸞鳴宮院中走了沒幾步,忽而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自上方飄來:“談完了?”

  她仰頭看去,果然屋頂上盤著腿坐著一個安若。黑衣少女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亮,只聽她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談完了就上來跟我談談?!?p>  洛袖飛身上了屋頂落在安若身側。后者將胳膊搭在一條屈起的腿上,指尖玩著一把玲瓏小巧的飛刀,刀刃上雪亮鋒芒直直刺進洛袖眼睛。

  洛袖道:“這刀你還留著。”

  安若斜了她一眼:“說什么呢,昭儀所賜,一式兩把,難道你的丟了不成?”

  “哪有。”洛袖也摸出了自己的那把,將刀刃和安若的貼在一起。她笑道:“這刀有些意思。明明是同一塊原料打磨而成,你這刀鋒卻泛著紫光,和我的不同。”

  安若望著兩把刀,面容也少見地柔和了幾分。

  “這兩把刀都教人覺得太女子氣,普通女子又哪里用得上。給咱們倆倒是正好?!甭逍涞?,“咱們以前做什么都是一起的。”

  “那得是多以前了。”安若隨口道,“我早就知道你和我身份不同,終究是走不到一條道上。也是,誰不想當衣食無憂的大小姐,何況你又有這一身好功夫,想做什么不好?!?p>  洛袖頓時愧疚起來。

  安若瞥她一眼,用胳膊撞了撞她:“好了,我又不是對你有什么意見。充其量,也就是有那么點兒不甘心罷了?!?p>  青門中人雖是為皇家賣命,但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特別是像安若這般天資出眾又武學高強的,誰不想這賣身契有到頭的一天。

  誰不愛做仗劍江湖浪跡天涯的夢。

  氣氛一時有些沉寂。洛袖試圖換個話題:“我自二月后便沒有再見過楚王殿下。他如今受的傷可大好了?中的毒,解藥找的順利嗎?……呀,我都忘了你最擅長醫(yī)術與毒術。有你在楚王殿下身邊,想必他早已無事了吧。”

  安若卻看著她說:“你忘了,自那時候我連累了殿下,昭儀便不許我待在飛鶯宮了。”

  看著洛袖不知所措的模樣,安若重又將膝蓋抱了起來,語氣淡淡的:“但殿下的確已經(jīng)沒事了?!?p>  洛袖訥訥地說:“……沒事就好。”

  此刻她真恨不得賞她自己一個嘴巴。哪壺不開提哪壺,二月份她是看著安若遭遇了什么的,知道她的痛苦,就更不該無端提起此事再往她傷口上撒鹽。不料安若卻道:“沒什么好避忌的。連累殿下是我的過失,昭儀罰我是應該的;但若非我親手殺了那人,只怕也不會有如今的安若?!?p>  洛袖定定地望著她:“哪怕她是你親姐姐?”

  安若沉默片刻,冷冷道:“受南越指使、密謀傾覆母國。這樣的人,如何配當我的姐姐?!?p>  所以我殺了她。一邊說著“你是我姐姐,我會放你一命的”,一邊在拿到解藥后一瞬間將短刀捅入她的后心,又快又狠。

  拔出刀的時候鮮血濺出來,任由一母同胞的鮮紅色噴濺自己滿臉。

  一只手忽然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洛袖的聲音下一刻在耳邊響起:“安若!”

  安若的身形輕微一震,眼神恢復了清明。

  “我又失態(tài)了?!彼Z聲喑啞,“我是不是不太適合做青門的接任者?”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甭逍渚o緊握著她的手,“你不要怕,我在你背后看著你呢。”

  模糊視線的深紅色漸漸褪去。安若望著那雙與自己交疊的手,低低道:“多謝?!?p>  兩人安靜地坐在屋頂上。月朗星稀之夜,夜風也格外澄凈。月上中天,巡夜打更的宮人恰巧敲了一錘子鑼,口中呼道:“子時——”

  洛袖把頭倚在安若肩膀上,忽而對著遠處一點星火出了神。

  “那邊……是逐陽宮吧?”

  安若道:“那邊是東四宮?!?p>  洛袖喃喃道:“子時了,那邊的燈火還沒有熄?!幌矚g點著燈睡覺的?!?p>  “你在這里也看不見內(nèi)殿是不是熄了燈的?!卑踩舻溃爸痍枌m這么大,外間燈火通明,常有的事。”

  蟬鳴在夏夜唧唧喳喳地燥起來,六月中的晚風飽含著濃郁和滾燙撲來。安若問:”逐陽宮,你還想不想回去?我都看得出來,他還惦念你?!?p>  這個問題洛袖答得多了,有些倦了。

  “我卻不敢再惦記了。”

  ——

  次日一早清歡宮諸女自是聽從安排,前往鳳儀宮拜見皇后?;屎筇K氏出身名門,氣度高華,女孩子們個個恭謹有禮,不敢出半分差錯。洛袖卻心知蘇皇后無論何時都是那一副溫吞端莊的姿態(tài),其實不必懼她太多。

  蘇皇后性情淡漠,后宮中的事,她一向是不太愛理的。

  出了鳳儀宮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有人漸漸地露出本性來。張吟淺拿著帕子掩口笑,看似與身邊女伴說笑,實則卻揚高了聲音:“有些人平日里最愛出風頭,凡有長輩在場,必得秀一秀從小在鄉(xiāng)下學的什么馴馬什么騎射,怎的方才一句話也沒了?表妹你說呢?”

  洛袖冷下臉,撇過頭不打算搭理她,只挽了云顏的手臂準備快步離開。不想此時卻另有一個甜美嬌脆的聲音插了進來:“張姐姐這話說得有理。只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張吟淺冷笑道:“說給誰聽,那人心里自己有數(shù)?!?p>  少女道:“都說當局者迷,我這旁觀者竟也糊涂了。我方才瞅了一圈,并未見誰冒犯了張姐姐才引得您說出這等話。思來想去,只能對號入座到自己身上了。”她笑盈盈道,“咱們武官世家的女兒,從小總要學些騎術的。想必張家也是如此吧?”

  張吟淺臉色一變:“趙小姐多慮了。”

  洛袖心中暗道:此番入宮走的究竟是個什么運勢,怎么一個個素不相識的大小姐都上趕著來幫我?大宣民風何時竟淳樸至此?

  趙小姐“噢”了一聲:“那我倒是好奇了,哪位姐妹的脾性愛好竟與我如此相似?趙嫻心下頗為傾慕,不知可否私下結交一二呢?畢竟,張小姐傳承先祖家風,以將門之女為標榜。她能如此肯定這位姐妹的騎射,倒叫我也想切磋一二了?!?p>  趙嫻生得漂亮,明麗雙眸波光流轉,更兼巧舌如簧,一番話說得張吟淺臉色頗為難看。洛袖禁不住對她多留了兩分意,內(nèi)心暗暗地盤算起這是哪家小姐。她這兩年幾乎沒在圈子里社交,貴女們的名字大多只是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一時倒想不起哪戶趙家有適齡女兒入宮的。

  張吟淺冷笑道:“你趙家不過是靠著你父兄那點軍功才發(fā)的家,怎能和我祖上趙國公府百年的恩蔭底蘊相較?就這么點底子,還敢稱世家么?”

  “趙家不能與你張家相較,那我周家呢?”

  一道雪白身影飄然而至。張吟淺見來人身量嬌小面容精致,衣著也頗華麗,便以為也是入宮參選的貴女,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只不耐地喝問道:“周家,什么周家……你又是何人?”

  周弄月冷冷道:“周王府,可能與你張家相較?”

  她的目光太過鋒銳,凜然氣勢宛如冰刀在諸人身上滾過般冰寒迫人。眾女一時極靜,個個都知道她來頭不小,卻又不敢貿(mào)然開口。

  洛袖拽了拽云顏的衣袖,首先屈膝行禮道:“臣女見過齊王妃?!?p>  眾人紛紛效仿道:“臣女見過齊王妃——”

  張吟淺一時慌了神,只訥訥地屈了膝下去:“齊王妃……”

  周弄月掃視一圈眾人,一拂衣袖:“都起來吧?!贝娙苏径?,她的視線落定在了洛袖身上停了許久。洛袖不知其意,兩年未見久別重逢卻在這種情形之下,只給了她一個微笑,全當作為招呼。

  趙嫻的聲音忽然響起:“長樂姐姐所言不虛。若真要論及世家底蘊,又有哪家比得上周王府呢?就算是建辰一朝,周王府也當為群臣之首,遠在趙國公府之上呢?!?p>  ——何況趙國公的爵位也僅傳了二世,張家嫡系便絕了后。

  洛袖心下劃過一絲驚詫:長樂是周弄月出嫁前尚為郡主時的封號,能這么叫她的想必只有長輩或出嫁前的密友。但周弄月出閣之前過的也多是皇族貴女深居簡出的生活,身邊的女伴除了自己應該是再無他人了……趙嫻為何卻是一副與她頗為熟稔的模樣?

  她腦海中愈加緊密地思索,這趙嫻究竟是何許人也。

  張吟淺咬了咬唇,忽而屈身行了大禮道:“臣女一時莽撞說錯了話,并非有意冒犯王妃及周王府,還請王妃……恕罪。”

  周弄月也不叫她起來,只冷冷地俯視她道:“張氏嫡系斷絕,如今再怎么標榜主家,都已于過去的趙國公府沒有半分關系。曉得了?”

  張吟淺咬牙道:“……曉得了?!?p>  “以后可還敢仗家世欺人?”

  “……臣女不敢?!?p>  “還算識趣?!敝芘碌?,“昨日才發(fā)落了一個不長眼睛頂撞我的,仗著自己父親有些品級便驕橫恣睢,半分禮儀也沒有。我叫她三年不許婚配,更不許出門,且在家好好學學規(guī)矩——你們也有人想回去學規(guī)矩嗎?”

  少女們呼啦啦行禮道:“臣女不敢——”

  “清醒就好。在這宮里,可千萬別忘了形?!敝芘旅娙似饋?,忽而轉向趙嫻道:“阿嫻,許久不見你了,你可還好么?”

  趙嫻笑盈盈道:“嫻兒很好,多謝姐姐關心。父兄也很惦記您,命嫻兒進宮問您平安呢。”

  周弄月淡淡笑道:“本王妃自然平安,趙將軍有心了?!?p>  趙將軍。

  周弄月說出這三個字的口氣,洛袖是熟悉的。如果一定要形容一番,就像是咬下一顆蓮心未除的蓮子。

  趙嫻的身份驚雷般在她心中劃過。

  趙嫻可不就是那位趙起將軍的幼妹,可不就是那位年紀輕輕便在北疆立下赫赫戰(zhàn)功、與齊王陸鎮(zhèn)情同手足、及冠多年卻尚未婚配的趙停云將軍的幼妹么?!

  洛袖怎么能不知道。

  人人都道趙將軍無心婚娶的原因是有了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卻沒有人敢猜那心上女子是誰。自然,也永遠無人能猜到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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