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記得當(dāng)日自己上門去,嘉義伯夫婦的神色別提多尷尬了。
其實(shí)也很容易理解,本來打著主意要娶進(jìn)門來的兒媳婦人選,且還與士程、士真交好,又算是故舊之女。還沒怎么圖謀不軌做成翁媳、婆媳呢,就先在小輩面前丟了好大一個人。
唐琬一字一句誦讀圣旨,下方跪著的趙氏一干人等個個誠惶誠恐,如遇天災(zāi)。只有趙士程跪在趙冕身后,有如意料,對宮中發(fā)來斥諭并不意外。
趙士程倒不至于遷怒唐琬,他正換崗,原本應(yīng)該與唐琬同路一段,但卻有意放慢了動作,待從凈房出來,唐琬早不在了。
唐琬以為趙士程逐漸想開了,卻不知道不過是趙士程被趙士真一番點(diǎn)化調(diào)教,改變策略了而已。時(shí)至臘月下旬,大周各州郡都關(guān)門封路,這一日朝廷封筆,打明日起唐琬不必再每日入宮。
等趙士程的車駕都駛到了街市上,才想起來朝廷已停朝了,到明日他雖還入宮當(dāng)值,卻是見不到唐琬的人了。這才悔自己沒有跟上去一道走一段,直悔得腸子都青了,但也只能暗嘆自己傻。車駕往趙府緩慢駛?cè)?,天空飄下來米粒大的雪花,趙士程又不禁慶幸,老天垂憐,門州諸郡的百姓已經(jīng)遭了橫禍,一年顆粒無收,這一年的雪并不如何大,門州的百姓應(yīng)該能過一個不算難過的年了。
等到他再見到唐琬,已是年后了。又是一年上元,士真約了唐家兄妹一起賞燈。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jié),別家都在張燈結(jié)彩鬧元宵,對于唐家人又有不一樣的意義。這一日,是唐琬及笄之日。
因是年節(jié),日常往來的人家都不便邀請,但唐琬已是京中備受矚目的閨秀。莫說與唐家相熟的人家自要命府中大管事親自登門送上賀禮,就是根本不大相識的人家也遣了人送來賀儀略表心意。
蘇瑤只邀請了于家、蘇家、江家、布衣伯府等幾家至親好友,為的給女兒圖一個“真心真意”的祝福。
因還有上元節(jié)慶,蘇瑤與唐琬說過,儀式會從簡些。唐琬想到蘇元瑾的及笄禮正是在年初一,她還去觀禮呢,蘇府把及笄禮從簡得快剩只有幾雙筷子就數(shù)完的人了。聽蘇瑤這么說,心中便有數(shù)了。
到時(shí)辰時(shí),唐琬坐在府里花廳后邊的東間里,冬桃侍立一旁陪著說話,一會說到哪位夫人到了大門了,一會又提醒自家主子待會該注意哪些禮儀。
一早的被人拉拔起來,誦經(jīng)沐浴,換上嶄新的丹色襖裙,一頭秀發(fā)自然披覆,散發(fā)著桃花香氣。
“不是說簡單些,怎的如此繁瑣呢?”唐琬坐在榻上,蘇瑤不讓她動彈,她只得老實(shí)待著。
外邊報(bào)來的客人比她想象的要多。
其實(shí)唐琬也知道,一生一次的及笄禮,正好撞上元宵,再如何儉省,爹娘大概都希望能為她辦得正經(jīng)熱鬧些吧。
不過是呆坐著等,憋悶著沒話找話呢。
當(dāng)聽到外間丫鬟動靜,唐琬與冬桃相視一笑,道:“是江師嫂來了!”
最后來的,正是江桂華的妻子。
人都到齊了,蘇瑤院子里一個嬤嬤滿面笑容快步走進(jìn)東間,示意唐琬可以到外邊去了。
站在氈子后,聽見蘇瑤正在外邊主持儀式的開場致辭。
待蘇瑤說畢,嬤嬤掀起厚綿氈子,唐琬款款而出,一步一寸,目不斜視,只隱隱感到被許多熟悉的目光注視著。小心翼翼走到西向的軟墊上正坐,等待梳頭。
臺下,蘇元瑾、云嫣、蘇大夫人、云夫人等人無不滿面真摯笑容,眼睛跟著唐琬,看著她坐到了中間。
云嫣自告奮勇強(qiáng)拉了即將嫁做人婦的蘇元瑾做了唐琬的執(zhí)事,唐琬自然沒有不同意,大大方方將冠笄交給她兩個保管。云嫣當(dāng)著面打開用作唐琬及笄禮上的冠笄的盒子,愣是她家行商富裕,自小見多識廣,也被盒子里的那支冠笄驚艷了一下。
躺在盒子里的簪子本身并不多制作繁瑣,難得的是其石材珍貴無匹,其形制別出心裁。如果云嫣沒有認(rèn)錯,簪子通身是以大秦北境稀有的乳紅色玉石打磨而成,簪尾圓潤,簪頭雕成一朵桃花,栩栩如生。
云嫣和蘇元瑾都忍不住嫉妒得兩眼放光,唐琬猶嫌不足,繼續(xù)炫耀:“你倆看,仔細(xì)看看這花里,還有什么?”
那朵桃花,花瓣包圍之中,有一只小兔子。
這只簪子,是于又靈早早托了人耗時(shí)近一年穿過秦境從北地大漠帶回原石,親自耗時(shí)兩年雕琢而成的。他動這心思的時(shí)候,兩個人甚至都還未真正見過。
唐琬坐在正廳中間,正傻笑著想著,迎面走來一位通身華服的婦人,腰間金腰帶將她的五官知覺全拉了回來。
只有皇族可用金腰帶。
唐琬被迎面向自己走來的濮陽長公主震成了個傻子,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看蘇瑤。
蘇瑤只雙眼含淚,點(diǎn)頭微笑。
唐琬萬沒想過,爹娘能夠請得動濮陽長公主做她及笄禮上的正賓。之前蘇瑤只隱瞞不說,她也并不深究。
卻是唐琬誤會了,濮陽長公主倒不是蘇瑤和唐榮請來的。濮陽做正賓,一來有云裁的情面,二來是陸元貞親筆書信托付,三來也是她真心喜歡唐琬,樂于抬舉唐琬。
再看司者是蘇瑤一位好友,至于那贊者…唐琬低頭抿嘴偷笑。
是于又靈。
原本應(yīng)該是由陸七娘擔(dān)當(dāng)贊者,但蘇瑤和陸七娘都拗不過唐琬,到最后便都強(qiáng)忍著笑意同意了孩子的胡鬧了。
按理說是沒有“未出嫁、未及笄的姑娘”給“好友”做及笄禮的贊者的。是以,在目睹了濮陽長公主舉手投足的威勢風(fēng)華之后,在座不知內(nèi)情的女眷無不露出古怪的表情來。哪有小姑娘來做贊者的?
于又靈到了開年才知道自己被唐琬賣了的事兒,連著好幾夜不睡,匆匆忙忙偷偷練習(xí)贊者儀態(tài),生怕出錯了。至于坑害他的始作俑者,他是不會舍得生氣的。
唐琬坐在大廳正中間,于又靈越過長公主,走上前在她身后站定,神情認(rèn)真,眼角卻帶著柔和笑意,拿起放置一旁的梳子,為她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