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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23下 牛扶桑主動談判 馬桂英酒后應承

老馬的末段人生 白石龍 4674 2019-09-27 06:00:00

  桂英和仔仔開啟了逛街模式,兩眼八方掃貨,兩腳馬不停蹄,這個店摸一摸那個店轉一轉,母子兩樂在其中。

  致遠攙著老馬在商場里幾處可觀景的地方瀏覽。商場里來來往往人群熙攘,老馬像水中的石獅子一樣,觀望兩邊的人流如水一般從身邊擦過。一對對的年輕人、溜孩子的中年夫婦、采購日用的老年人……他們的臉上,或悠閑、或享受、或焦慮、或虛浮,老馬欣賞著城里人的眾生相,心里沉重。

  他所見的無不是華麗、閃爍、聒噪,而鄉(xiāng)村的品質與華麗、閃爍和聒噪相去甚遠,那里樸實而寧靜,那里真實到安逸、樸素到皈依,那里的人過著天堂一般的生活,那里的人晚上與神佛同在。

  鄉(xiāng)人臉上特有的親近、和藹、虔誠、獨立、肅穆、信任、自律、節(jié)制……在這里,老馬很難從某個人身上看到其中某一兩種。包括自己的女兒和女婿、孫子和孫女,他們身上也少有這些造物主賜予鄉(xiāng)人的品德。

  為什么人們要擠著往城里來?密密麻麻地跟會上一樣的商場有何吸引力!動不動這個五七百那個好幾千,生活不是為炫耀而開始的,一切虛榮的動機注定會迎來一個妖魔且慘烈的結局。

  城市里的靈魂是喧囂的,人心是功利的,城市浮在大地之上,如空中樓閣一樣玄幻而不真實。老馬近觀自己女兒的生活,與這浮華的城市相比,還有幾分踏實。他很欣慰。

  “致遠你說說,人為啥要往城里涌???”老馬轉臉問女婿。

  “呃……咝……”致遠低下頭,抿了抿嘴,說:“啊,爸我給你說個事兒。我以前一個同事,他媽媽在小縣城里生活,有一天他媽媽得了急性闌尾炎,先去了他們縣上最好的醫(yī)院,看診的是那個科室的老大,那人診斷是食物中毒,開的是食物中毒的藥。他媽媽回去后疼得死去活來,他爸發(fā)覺不對勁,打120直奔省城醫(yī)院。省城醫(yī)院一看很嚴重,當即要做手術,手術中還大出血,省城醫(yī)生說要再送來晚點命就沒了!爸你說可怕不!這只是醫(yī)療方面的,說實話,現(xiàn)在別說小縣城,就咱們地級市,那里的教育水平、醫(yī)療水平和平均工資已經(jīng)有差距了!韓城市里最好的中學能跟深圳一流二流的中學比嗎?他們一百個學生能考上幾個名牌大學?”

  老馬聽得十分認真。

  致遠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現(xiàn)在深圳的一個三甲醫(yī)院的好醫(yī)生一個月多少錢,爸你再想想咱們小縣城里一個好醫(yī)生一月多少錢?這不是一個等級的。那我要是醫(yī)生,我有一身好本事,我肯定不在小縣城混日子呀,我去大醫(yī)院直接一年幾十萬,老了還能當專家到處坐診。那些修煉成專家的醫(yī)生,他們一個掛號費五百上千呢!上午往那一坐二三十個人掛號,你說賺多少?如果他在小縣城,你覺得他能賺多少?”

  “嗯!”老馬神情沉重地點點頭。

  “現(xiàn)在中國的資源是單向的,所有強勢資源——各個方面的,全往大城市流動。這里有好的社會環(huán)境,人當然往這里來!這里的小孩子四五歲學編程、學奧數(shù)、學英語,咱村里的孩子四五歲見了大人還不會開口叫呢!這里的孩子十來歲已成個小人精了,他們已經(jīng)具有了為人處世的基本判斷力,但農(nóng)村的很多孩子因為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缺乏,他們到了二十多好多還是愣頭青呢!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拎不清,人前說個話辦個事也沒個譜兒!這些農(nóng)村小伙子進入社會后大多是底層,沒文化找不到好工作,買不了房子娶不來好姑娘。這是社會實情,沒辦法的?!?p>  “哎……”老馬嘆了一口氣,心下沉重,不想聽了,他忽抬頭對致遠說:“你給我配個老花鏡吧,在這里沒意思!”老年人不適合在年輕或時尚、拜物的人流中穿梭。致遠于是帶著老馬去了商場外的眼鏡店,配了一副結實耐用的老花鏡。

  兩撥人各自回家后,桂英一到家便拿出她精挑細選的運動鞋給老馬看。老馬捧著那新鞋左右翻看:紅底黑幫,分量挺重的,鞋底厚而精致,鞋帶拽了拽——果然結實,老馬在左腳上穿著試了試,得意的神情無可言表。

  “這些多少錢?”老馬抬頭問。

  “五八……”仔仔正欲脫口。

  “打五八折,原價五百多,打完折兩百剛出頭。”桂英打斷仔仔。母子兩相識一笑,原來那雙鞋原價八百多,打折后花了五百八十,怕老頭受不了,只能撒謊了。

  “貴是貴了點,穿著還行!不過還是貴!”老馬穿著新鞋笑嘻嘻地在地上試探。

  “爸,這鞋結實,能穿好多年呢!”

  “哎呀,爺爺你真爽——被訓一頓就有一雙新鞋。我也要被訓——被打也行!我希望有人天天訓我打我,然后天天給我買東西!”仔仔躺在沙發(fā)上伸懶腰撒著嬌。

  “仔仔,你暑假怎么過?”致遠坐在沙發(fā)上問。

  “不知道,先讓我睡三天玩三天再說嘛!今天才放假你就問!”仔仔把頭鉆進沙發(fā)里,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

  “親愛的,我在網(wǎng)上看到市政府有各種培訓,專門針對青少年的體育、書畫、戲曲……有七八類培訓,免費的,要不要給他兩報名?”致遠問桂英。

  “可以啊!順便把雪梅和學成也帶上!孩子們一塊比較好!”桂英躺在沙發(fā)上手拄著頭。

  “需要用小孩的身份證報名,他們的得他們自己報名!實在不行咱給孩子報名了讓仔仔過去直接幫學成報!得趕緊的,很多人在報名呢!”

  “那你明天去姨姨家!”桂英望著仔仔。

  “我明天沒空,我和我同學約好了出去玩,后天吧!后天去姨姨家!”

  “那后天早上或晚上咱給兩孩子選課程——人家有籃球課、兵乓球課、高爾夫課……十來樣子呢!”致遠拿著手機上的信息給眾人看。

  “嗯,行。欸我忽然想起來,明天我有一個酒會要參加。一個客戶,他們公司周年慶搞宴請——宴請上下游的客戶,咝……我在想我穿什么衣服呢?”

  “讓仔仔幫你看!仔仔眼光比你好太多了!你明天要參加人家酒會晚上還吃這么多!”老馬嘟嘴。

  “那總得讓人吃飽吧!”

  “媽,你現(xiàn)在去換衣服,我們?nèi)齻€男人幫你參謀參謀!”三個男人坐在沙發(fā)上著實無聊。

  “欸!可以呀!九點半還來得及!”桂英一閃機靈,蹭地一下跑去房間換衣服。

  第一身黃燦燦的有點波西米亞風,桂英自豪地穿著提裙擺、轉圈圈、撩頭發(fā)。

  “算了吧,太花了!不莊重!”致遠說。

  “不太正式。”老馬點頭。

  “重新?lián)Q一身吧媽!”仔仔也皺眉了。

  第二身是黑底白點的束腰長裙,桂英手叉腰,擺出職業(yè)女性的范兒來。

  “嘖!都說了你腰粗還硬要露腰!人家遮丑你露丑!”老馬不滿意。

  “不太優(yōu)雅!爺爺說得對,確實顯腰粗!媽你得減肥了!”

  桂英看著致遠,致遠結舌,愣了數(shù)秒,也實誠地點點頭。

  第三身是一身黑,從上到下絲毫不顯腰身的,像批了一條黑被套一樣,桂英自豪地左擺一下右晃一下,將自己想象成電視劇里的女主角一般。

  “這個!像黑社會老大的袍子!”仔仔笑言。

  “哎穿著跟女巫婆一樣!不好看!五十歲再穿吧!”老馬一指。

  “嗯,有一點點顯老!太沉重了!”致遠慎言。

  桂英一轉身又回屋里去換。荷葉袖、魚尾擺、露肩衣、連衣裙、職業(yè)套裝、高跟鞋……換了一身又一身,愛美的女人像換裝秀上的模特一樣,在各種各樣漂亮的裙子里充滿了生機和青春。

  爺三個共同為牛高馬大的女人出謀劃策,從白色到黑色,從腰身到裙擺,從發(fā)型到高跟鞋,老小無意間的交談給了桂英很多穿著的靈感和啟迪,在穿衣打扮上木訥的女人好像通了一竅似的。

  將近十身衣服換完了,換得人興致勃勃看得人倒說累了。老馬和仔仔的眼光比較相近,兩人統(tǒng)一認為其中一條深紅色的連衣裙較為大氣優(yōu)雅、自然寬容,還有一套不顯肚子的職業(yè)套裝也合適。在此方面乏善可陳的致遠,只在沙發(fā)上負責認認真真地疊衣服——一大堆衣服。

  這一晚是老馬最開心的一晚。老頭睡下來還在回憶穿著各樣花花裙子的女兒,他不敢相信或者說他正在勉強接受一個近四十歲的中年女兒的存在。他在適應她,在嘗試以另一種眼光認識她、欣賞她。

  這一晚的桂英也是高興的,她高興兒子漸漸成了她們父女間的一劑特效藥,這藥丸能治療她不能疏解的疼痛。那疼痛曾經(jīng)及現(xiàn)在困擾著她的人生。桂英希望自己能走出以前的魔障,能以更公正、更有愛的眼光去看待父親。她希望自己更包容一些。

  周末,暑假第一天的仔仔直接睡到了十一點,老馬等著和外孫吹牛皮等得早乏了。仔仔午飯后直接和同學玩出去野了,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回來。致遠見此情形,心下不安,于是在網(wǎng)上開始搜集各種高中補習班的信息。

  下午四點,桂英穿著紅裙子、高跟鞋,弄了個老馬勉強看得過去的發(fā)型出門了。其實,客戶公司的宴會可以帶家屬的,很多男性業(yè)務員常帶著女朋友或妻子出席,既讓另一半能長長見識也能加強甲乙雙方的關系??墒牵逻h……桂英想過帶致遠參加,以前好多次想過。目下致遠沒有工作,沒有收入,這在資產(chǎn)即尊嚴的現(xiàn)實社會里,很難被接受。

  何況,這對致遠也不公平。致遠心氣高,遠看不上這些酒肉俗事,讓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在客戶面前受辱,桂英做不到——心疼。

  桂英也常慶幸,是她對致遠的愛讓她保持著清醒——在珠光寶氣、觥籌交錯、利益至上的商業(yè)社會里保持某種清醒。如果她的另一半不是何致遠,那混跡酒桌的馬桂英便不再是今日的馬桂英了。

  她該感謝丈夫,感謝致遠像拉著風箏線一樣拉著自己,讓自己不至于徹底離開地面,不至于徹底在大城市里迷失自我,不至于找不到曾經(jīng)那個來自馬家屯的樸實女子。

  周末一早,自覺天塌了的李志權撐不住了。

  這兩天他在腦海里寫寫畫畫、左右權衡。如果包曉棠的孩子真生下來了,老婆牛扶桑指不定如何鬧騰呢?萬一她不要他了怎么辦?這是他最不敢想象的畫面。他如今的副總從哪來的——別人不清楚他心知肚明——那是他的岳丈牛恒盛給這家公司投了五千萬,才給他換來了這一把副總的好交椅。

  李志權借口朋友請客出門了,然后自己躲在一個咖啡館里,將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情編輯成消息,通過微信發(fā)給了妻子牛扶桑,順路把自己的無奈、無辜和茫然也一并發(fā)給了妻子。娶了一個強勢又有錢的女人,除了服軟、裝慫、賣無辜、表真情,他想不到更實用有效的方法了。

  發(fā)完訊息的李志權怕老婆打電話,自個先關了手機,一個人在咖啡館里聽著音樂喝著咖啡。忽對面走來一位清純靚麗的女孩,他的眼光再也挪不開了。李志權用了十幾遍的故技再次重施,新的一段婚外戀又開始了。老話說狗改不了吃屎,用在李志權身上,毫厘不差。

  牛扶桑的身體看上去老了些,但臉上依舊貌美如花。四十三歲的她坐在沙發(fā)上聽著女兒彈鋼琴,大學失戀后再也沒找到合適異性的扶桑,直到二十五歲遇到比自己小三歲的師弟李志權,她才感覺自己擁有了所有女性都渴望的一切東西——她生來是獨生女,父母財產(chǎn)豐厚,自己學業(yè)有成,嫁的男人雖無子建之才卻有潘安之貌。

  生活看起來很美滿,可從女兒三歲開始,她發(fā)現(xiàn)老公開始出軌。她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強力維持著自己的婚姻,可總感覺這里那里走風漏雨的不舒服。她不想讓父親知道志權出軌的事實,她懼怕父親的權威——扶桑舍不得李志權,可自己又不完全能鎮(zhèn)得住她。

  牛扶桑的婚姻好像一艘風雨中的大船一樣,時刻會傾覆、瞬間又平穩(wěn)。她在這種顛覆和安逸中異常疲憊。誰想時間久了,自己竟也習慣了這艘風雨中的小船。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丈夫發(fā)來的信息,哭笑不得。一個胖乎乎的美麗女人捧著手機許久許久,左手在抹淚捏鼻涕,嘴巴卻在呵呵憨笑。原生家庭將她養(yǎng)得單純無知,婚姻生活卻將她打磨得精明銳利。

  周末的晚上,扶桑從丈夫那里要來包曉棠的手機號和微信號,她主動加了她,然后給包曉棠發(fā)了一個訊息:“我是李志權的妻子,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你放心,我已平靜了,不會動手。明天我去找你,地點你定?!?p>  消息是九點半發(fā)的,晚上十點包曉棠才看到。她驚得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不知道該怎么辦,她以為原配又要來收拾她,她嚇得捂著肚子不敢呼吸……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做著各種詭異的動作和神情。

  正準備睡覺的雪梅發(fā)覺小姨神情不對,趕緊給媽媽發(fā)了個信息。曉星于是緊忙給曉棠打電話,曉棠這才把事情原委哭訴了一遍。

  曉星一聽,心下慌張。農(nóng)村姑娘多是膽小的,曉星無奈,大晚上撥通了桂英的電話。桂英喝多了,致遠開車送她回來。

  酩酊大醉的的馬桂英一聽這事兒來精神了,各種包攬、承諾,滿嘴酒氣地跑火車,各種不靠譜。包曉棠得知桂英出面和李志權妻子談判,這才放心了。

  致遠在車里聽得迷糊,不知所以,桂英掛了電話他才問發(fā)生了什么。見桂英如此莽撞大膽,致遠有些生氣。可桂英早喝醉了,他想制止她,她也聽不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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