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靈山平日沒什么人氣,今晚卻比較熱鬧。
曲折的山路上漸漸響起馬蹄和車輪的聲音,一盞燈籠鬼火般慢慢冒了出來。
那是一輛馬車,借著蒙蒙的光亮可看到馬車雕欄玉砌,非富即貴。馬車頂各一盞燈籠在夜風中晃蕩,燈籠上畫著復雜的星紋。
從燈里照出來的光將駕車之人的臉映得有些嚇人,不過話說回來,這入夜還駕車上山的人,本來就很不正常。
但寧遠屬于天不怕地不怕那種,當馬車停在驛站門口,他立馬就迎了上去,寧遠今年十六歲,生得薄唇細眼的,看上去福淺得很。
聽說小時候有位什么高人給他算了一卦,說他命里帶煞,福淺得很,要想平安度過此生就得一輩子待在山上,遠離是非。
為這事兒老頭沒少給他操心,又是拜佛又是去武當上香的,折騰了十幾年。但他本人對這些嗤之以鼻,他的夢想是學武功闖江湖,才不要一直待在這個鬼地方。
哦老頭就是這間驛站的負責人,姓羅,把他從水坑旁撿回來的人。
那駕車的大漢身上只穿著薄薄一件單衣,在這初春的深山里顯得有些怪異,他一個輕盈翻身從車上跳了下來,看得寧遠眼睛一亮。
然后車上的簾子被掀起,一個一身白衣的人走了出來,以后寧遠回想起初見云左那天,只會用一句話來形容:仿佛看到了神仙。
那人一身白衣,身上套著保暖的狐裘,青絲雪顏,眸若深水,天人之姿,尤其是眼角一枚淚痣為她陡添萬種風情千般魅惑。
這位“神仙”開口第一句話是:“哎小弟弟,茅廁在哪?”
那大漢一臉習以為常,只留寧遠一人當場風中零亂。
待這位神……不,姐姐從后房出來后,劉開山已經點好了酒菜。至于為什么一個驛站會賣酒菜,那說起來還頗有點辛酸。
當初朝廷在這建了驛站,但自從宣照滅去蜀地的巴國,幾乎就沒有什么軍情會繞一大圈來到這里了。
因此這就成了朝廷象征性的一個戳,之后也不管不顧,那份本應由青州官府按時發(fā)放的月錢都被上面的官員們吞了大半。
為了謀生,老羅無奈將這開成了一家客棧,因為少有人來,酒肉味道不怎么樣,價格卻是貴上了好幾倍。
好在劉開山向來不挑食,而云左則是討來小爐子,自顧自泡起了茶。
寧遠見那漢子身材粗壯,在這深山里只用穿單衣,琢磨著肯定武功了得,他正盤算怎么跟他學上幾招,突然有人喚他,正是那位姐姐。
他走過去,笑得十分燦爛:“客人還需要什么嗎?”
“伸出手?!?p> 寧遠依言照做,不知道這位語出驚人的姐姐又想干什么。
然后就見她從懷里掏出一枚被紅線串著的銅錢,那銅錢質地古樸,紋飾罕見,可惜的是缺了一角,可即便如此,依然價值不菲。
她將銅錢放到寧遠手上,眨眨眼睛笑道:“送你了。”
寧遠警惕:“為什么?”
云左毫無形象地撓撓頭,想了想道:“嗯……大概是看著你比較親切吧”
她的表情寫滿認真,從她漂亮的眸子中流出的光讓寧遠狠狠震驚了一下。
寧遠說不清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感受,像是心里突然被塞了一團暖洋洋的棉花,整個四肢百骸都燙了起來。
他像是被投食的貓一樣乖乖收下了那枚銅錢后,突然反應過來一般臉一紅,然后就急急忙忙跑了。
老羅坐在大堂深處打著算盤,看著這小子落荒而逃的樣子,搖搖頭,一臉失望。
劉開山身材雄壯,手臂得有普通人大腿那么粗。此刻他背部微微佝僂,眼睛卻反差性地精光四射,一點不客氣地一口一大塊肉,一大碗酒,吃得正歡。
待寧遠離開后,他從桌子上抬起腦袋,有些疑惑道:“那小子有什么特別之處嗎,值得您給他如此一道氣運?”
云左有些受不住這夜晚山里的濕冷,她雙手插袖,聞言答道:“他面相福薄,卻身負青紫靈氣,是極為罕見的武道天才。不過……”
她突然放低聲音,似是說給自己聽:“給他一枚承載了舊南唐兩分國運的銅錢,我也算不上是懷了多大好意?!?p> 劉開山不解,不過也不深究,他只負責按照命令護送這位姑娘,其余的最好不要管。
他仍記得那位身份顯貴的袁堂主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時,曾難得地提醒了一句:別跟這個女人牽扯太深。
初見時確實是被她的容貌驚艷得愣了許久,不過他向來不好女色,驚艷過后就沒了別的想法。想來這也是堂主把這份差事交給他的原因。
一路上此人似乎不會半點武功,但身體底子不錯,不然也撐不下來這舟車勞頓。但最讓他敬服的是,這位云姑娘學識頗豐、見識廣博,對各路武學也是極為熟悉。
在他武學上指點的幾句都讓他有恍然大悟之感,這趟路僅是這些指點就已是大大的賺了。
想著他知足地咧嘴笑了笑,對那可稱至寶的銅錢沒有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悠悠然泡著茶的云左忽然抬頭,漂亮的杏核眼微微閃爍。那漢子則猛然起身,眼睛死死盯著門口方向,如臨大敵。
門口處,一位手持純黑劍鞘,面相極為俊俏的玄衣男子緩緩走了進來。
云左臉上的笑加深了一點,他對劉開山道:“可否讓我們單獨聊一聊?”劉開山自然不會說不,起身走到了驛站的另一頭。
離煌在云左對面坐下。
“雖然我知道你只不過二十一歲,年輕得很。卻想不到離煌竟是如此模樣,江湖上那些嚼舌根的人真是瞎了眼?!?p> 離煌斂眉,并不理會她的調笑,冷道:“跟在我身后吊了半年之久,你只有這種話可說嗎?”
云左點頭,眉眼彎彎:“該知道的這半年我們也都彼此了解了,你若是不答應,我除了說幾句渾話好像也做不了別的?!?p> “你說的了解是你身為觀星閣閣主的事,還是你與南北山牽連甚深的事?!?p> “哎呀,不愧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殺手組織重樓呢,這么快就摸清我的底細了,佩服佩服。”
云左真假難辨地露出了一臉嘆服的表情。
離煌緩緩擰起了眉頭。
坐在遠處的老伍長和劉開山瞬間白了臉色,不約而同看向那位佩刀的年輕人。
殺氣來得快去的也快,不過彈指,劉開山的背后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喘著粗氣,仿佛劫后余生,這人如何這么年輕卻有如此銳不可當?shù)臍猓?p> 而坐于他對面的云左恍然未覺般抬起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管是觀星閣閣主,還是重樓少宗主,這個身份,我們又何曾放在眼里過?此次江湖滅門案,只是一個開頭,以你之智,怎會不知這江湖要變天?”
離煌看向窗外,平淡道:“江湖如何與我何干?”
云左秀眉皺起:“雖然總說天高皇帝遠,可江湖廟堂何時分過家?離煌,你……”
她驀地停下。而離煌則罕見地露出一點笑意,“你知道的確實不少,云左閣主。”
他頓了頓,腰間名劍似有清鳴,“但要我跟你合作,你還得證明自己夠這個資格。足夠去攪弄風云,縱橫廟宇?!?p> 云左將杯中茶一口飲盡,與他一起看向窗外,窗外只有古木參天,稀疏的月光漏下點滴,雖微小,卻是火種。
“當然。此去八千里,當如魚入淵、潛龍見風!”